6.
十月末的芝加哥刚刚经历了一场降温,不少人没有抗住这一场骤然来袭的寒潮,比如雒笛做助教的一门课,上周有将近一半的学生请了病假。事后导师大有种看她热闹的态度,调侃雒笛:“这么多学生感冒缺课,你又要安排很多答疑了……”
一时间,雒笛的脸上风云变幻。
去年这时候,她带本科班一门专业必修课,坊间传闻这课听不听得懂全靠天分、挂科率奇高。学生们于是闻风丧胆,一心向学,一下课就把助教层层包围。雒笛每周能从上午下课一直答疑到下午,这还不算,没有时间参加答疑和问题比较多的学生还强烈要求她加场……半学期过去,她不仅每逢周三都错过午饭,还成功罹患咽喉炎。考前一周因为怕被学生抓到,不敢去学校图书馆,猫在家里彻夜回学生邮件。而罪魁祸首——她的导师David,总是下课铃一响就夹着电脑蹽了。
雒笛一想起这事就窒息:“我也想感冒,谁能来传染我一下……”
早上出门,雒笛穿了一件厚羊毛大衣,一路上还是只能勉强御寒。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开始后悔没有再带条围巾出来。
她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步行大概一刻钟,也因此,这个地段的房租相当可观。 Amy刚认识雒笛时,对她花钱买方便的魄力佩服得要命。对此雒笛只是不走心地解释说:“因为我不会开车呀。而且我还不爱挤公交。像我这种娇气的人只能多花钱。”
早晨的大学校园可能是世界上最有生机的地方。雒笛一路撞见三五成群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们,很自然地想起自己本科的时候。
可是她的大学时代是这样的吗?
那时候,她每天都咬着食堂的包子、压着上课铃在最后一刻冲进早课的教室。虽然偶尔迟到,但是比起大多数不时翘课的同学,雒笛那时候还算是个好学生,上课始终是她头等大事。她最好的朋友还常常笑她:
“我太佩服你了,上大学居然能坚持不翘课。你才是真学霸。”
那女孩要一边说一边竖起浮夸的大拇指。
雒笛向来嘴上不饶人:“是啊,不像某人,看上去成绩挺好的,其实恨不得有一百种别的爱好,啥都没学明白。”
她这位朋友对读书有种有恃无恐的从容感,总是显得对未来不恐惧也不执着。成绩保持的不错,但是没在学习上投入多大精力,任何她认为值得的事都能让她随便翘了晚上的课,还能因为一些雒笛完全不能理解的理由放弃保研……那时,雒笛心里一个极隐秘的地方经常像是卡着一根刺,即使离开中国这么多年也没能化掉。
就好像她们都堕进了大海,别人求生之余,由衷感叹了一句“天真蓝啊”,而自己看似不惜命,其实浸没在水面的身体不停在挣扎。
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什么,还是从来都没有过什么。
“早上好!助教姐姐。你今天真好看。”迎面一个中国小姑娘跟雒笛打招呼。她是David课上的学生,雒笛认识。
这学期David在本科开了两个大班课,她作为助教要在两三百人中记住某个学生其实是不可能的。但这个女孩子很聪明,每节课都早到晚走,见面总是用中文甜甜地喊一句“姐姐”——最后的成绩中,平时成绩要占很大比例,多跟老师和助教刷刷存在感总是没错的。
“谢谢,早上好。”雒笛朝她笑笑,想起上周流感请假的大批学生里就有这个女孩,顺便问候了一句,“你的感冒好了吗?”
“托福,好的差不多啦……呀,姐姐你居然记得我上节课请了病假吗?”
雒笛心里苦笑一下,有强烈的冲动想要讽刺她:你总来跟我套近乎不就是想让我记住你吗?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换做几年前,她一定横冲直撞地说出来了。但是人在异乡的生活已经将她打磨得好像什么都怯三分,也许总是隐隐觉得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哪怕对方才是弱势一方,最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嘲讽小姑娘不到二十岁就如此圆滑,自己不也是这么轻易就“长大”了么?
自以为能一辈子怼天怼地的潇洒,说到底不过是那点“土著”的底气罢了,越听越像仗势欺人。
小姑娘笑眯眯的,生龙活虎地跳了两下,扬起手里的书本:“姐姐我赶着去上课,回见。”
雒笛愣了一下,回了句再见。
不明缘由地看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的背影,雒笛忽然觉得:算了,多为自己争取点可能性也没什么错。异国他乡谁都不容易,何况她才十几岁。当初这些路数自己不屑去学,别人学会了有什么错呢。
她想,自己最后应该还是会给她个不错的平时成绩吧。
7.
“早上好, David. 我可以进来吗?” 雒笛敲了敲导师办公室的门。
“进吧进吧。”
她推门进去。屋里除了老师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雒笛看见他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回过头端详她,被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是个帅哥。虽然只看了一眼。
“抱歉,我来的不是时候?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她停在门口,不打算进屋了。
“没事的,进来吧。”David似乎心情不错,向她寒暄着,“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了,来找我聊聊天,没什么正经事。你随便坐,要点咖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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