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风云突变。
大龙庭上阴云密布, 雷声激荡,苍白的闪电在天际一闪一闪, 潜龙渊的水更是一点一点动荡起来,波浪拍打石台,水深而黑, 像是巨口在吞噬这方天地。
小皇帝迈出的脚步受到无形阻力, 险些向前扑倒。
庄白函紧紧握住他的手,迈出一步,由原来的在侧变为稍向前。那日弑帝成圣以后的修为全数激发, 环绕住自己和小皇帝, 与捭阖道上一股肃杀荒寂之意抗衡。
他心中明白, 历代开国君主亦是凡人,也没有仙人护卫, 却都能走过这条道路, 如今艰难重重,恐怕是天道不承认小皇帝, 或是现下天道本就不许人封帝的缘故。
小皇帝双眼茫然,不知看到了什么, 抬头望他:“先生,我走不动。”
他半跪在地,平视着小皇帝, 与他目光相对。
“琰儿, 今时不同往日, 天道不需要人皇。”他声音缓缓:“可是中洲百姓需要,先生教你,知其不可而为之,非是执意要做,而是不得不做。”
小皇帝抽噎几下,紧紧握着他的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还小,只知道前路很可怕,几近崩溃。
“先生,我不做皇帝了,先生,咱们回都城......”
庄白函站起身来,看着满脸茫然恐惧的小皇帝。他在那一个片刻想起许多,战火马蹄踏过的断壁,教书时堂下懵懂迷茫的目光,南都中纷攘放纵的繁华,先师在白玉阶下绝望的一跪,以及那一场暴雨中妻子身上洇开的血色。如同狂澜既倒,大厦将倾,升平盛世遥遥无期。
若果真走不完捭阖道,退回都城,以燕党兵力,仍可盘踞为王,百年无虞。
他轻轻闭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任何柔和神色,牵着小皇帝,毫无犹疑地一步步向前迈去。
小皇帝忽然发觉身上那股深渊一样使人畏惧的压力渐渐轻了许多,抬头看见自己先生苍白的脸色。
他一步一步,逆盛衰轮回行走,此时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惊雷中,已经能看清整座龙庭。
——虽是百年无虞,然而今日若不走这一遭,到底意难平。
“欲上天路,先开天门。”
心魔到了幻荡山周围,动作果然迟缓许多,但他们此时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缓缓聚集在另一边,黑压压堆积,像在酝酿些什么东西,使人发怵。清净观一位年长道人捋了捋胡须:“咳咳......在山脚下也未必能躲过这些魔物,需得上山,只是谁愿开天门,又有谁能开天门呢?这可是有去无回......”
幻荡山上通往浮天宫的这条通天路,一旦有人前往,便不能回头,若不能登顶成帝,便是殒身路上,或永世困于迷障中。而仙道绵延千年,殒身者众,登顶寥寥无几。
若是有仙帝在,幻荡山上道路则随他心意开闭,没有时,幻荡山不可接近,若有人涉足,只能硬生生以己身修为开辟道路——是为通天路。仙道诸人便可借着这条道路躲避心魔。
陆红颜此时就在他身旁,回道:“自然有人来开。”
谢琅:“是叶剑主还是阑珊君?”
“阑珊君自然能为仙道牺牲,”陆红颜道:“但是叶九琊能够登顶。”
许多人都看向了她,有人出声问:“一年前我听说叶剑主与阑珊君有过一场论剑,二人修为相持......”
陆红颜遥遥望着云雾缭绕不见真容的巍峨高山,面具下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一种偏执的灼热,声音却低了很多:“他不得不登顶。”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灰袍的女人越过诸人。来到陆红颜身边。
“骖龙君此言不差。”她道,“诸君,此时若离开幻荡山,便是被心魔所蚀的结果,可若退入山中后,开天门的那个人死在途中,诸君也同样不能回去。”
进退两难,左右支绌,有人叹气出声。更有天演的掌门人万俟浮双目怒睁,胸脯剧烈起伏:“你!逆徒.......你怎么会在这里!”
“咳咳.......师父息怒,”老瘸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师妹总是有办法的,她说能解决此事,一定......”
“你......”万俟浮差点喘不上气来。
诸人都十分迷惑,只有一些知晓当时天演两位弟子因为观念相悖,被逐出师门的旧事的人,能猜出这二人身份。
可是眼下的困境,只要有人能够解决,又怎会有人在乎这一桩陈年往事?
“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不能入山了?”羽皇侯蹙眉问。
“有人能登顶为帝,大家便暂时安全无虞,”迟钧天环视诸人,道:“但还有一法,或许能彻底绝除后患。”
她手掌中浮现出一座太极刻像,阴阳两鱼交缠,首尾相连,缓缓游动,并且缓缓变大。
“此物名为生生造化台,原是天演禁物,从不动用。”她道:“天道在上,我此时亦不能泄露天机。诸君若能护持一人登上幻荡山顶,我自有方法借天地动荡的契机有一番作为。”
万俟浮看着她手中造化台,面容刹那又苍老了许多:“逆徒,到头来,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去做此等事情。”
“师父当年不也有宏图大志?”
“你未曾触碰天意,自然不知它有何等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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