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
天地间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灰蓝颜色。
头顶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厚厚的雨云,不一会儿竟然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营帐外渐渐人声寂寥。
清风守在榻前,面露忧色。
榻上的男子容颜苍白,紧闭着双眼,仍未醒来。
清风起身,点燃了桌上的烛火,顿时一室跃动的暖黄。他回首看了看榻上的年轻男子,那微翘的双睫颤动数下,人便幽幽地睁开了双眼,瞳色浅淡,神色也极为浅淡。
“王爷。”清风轻声施礼。
白衣男子一撑未起,复又躺下,微微喘息。
清风上来跪道:“王爷突发心疾,尚须好生静养。”
李希沂渐渐平静了下来,侧头看着蓝衣小童,神情柔和,低声道:“起来罢。”
清风领命起身,垂手立在一侧。
李希沂侧头环视一周,略微疲惫地平视帐顶,良久不曾做声。
清风猜到他的意思,急忙说道:“八亲王为流箭所伤,小姐此时在八亲王帐中。”
李希沂闻言,浅淡的瞳色里突然现出一丝凄楚,胸前的起伏也随着一滞,却不过瞬息间的事,蓦地又恢复如常。他漠然地盯着半空,平静地问道:“小姐是谁?”
清风猛地一愣,凝视着主子侧过来平静地瞧着他的脸,答道:“小、小姐是……”他犹豫片刻,镇定地答道,“是施姑娘。”
“施姑娘?”李希沂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启动的嘴唇不见一丝血色。
清风点点头,“施姑娘医术精湛,为王爷诊病来着。”
“是太医院的医女么?”他神色里有诡异的平静。
清风心中一痛,道:“施姑娘向来自称铃医。”
“走方医?”他忽然轻轻一笑。
“不过医术确实高明。她为王爷、为苏大人诊治过,是顾大人极力推荐的人选。”清风一面说,一面细细看他的脸色。
他苍白的容颜上仍旧不见一丝红光,却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说道:“可是向来自负的顾少监?”
清风点点头,在他平静地笑颜里迟疑片刻,低声问道:“王爷独独忘记了么……”
“嗯?”他挑眉看着清风,嘴角是温和如初的笑意,却瞳色清冷。
清风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施烟络”三个字,摇摇头,恭敬地回道:“今日原是骑射的日子。”
李希沂深邃下去的眼睛又渐渐清亮了起来,笑道:“本王偏偏在此时犯病。”他看了看肩头的伤,迟疑了一会,便沉默不语。
清风看在眼里,道:“王爷肩头之伤是前日遇刺所至。”
李希沂笑了笑,淡淡道:“嗯。”
帐外隐隐传来水珠滴坠的声响。
李希沂笑着侧头看了看帐帘的方向,道:“又下起雨来了么?”
清风颔首,行至帐前,伸手掀起帘幕。
帐外一片凄迷的烟雨。山谷间飘浮着如纱帛一般的白雾。
“这场雨下得很好。”榻上的清癯男子微微地笑着。
清风低眉道:“昨夜雨也很大,涤罢皆轻。”
李希沂看他一眼,目光里有一丝掩饰极佳而不易觉察浓重,却笑道:“清风有烦恼么?”
清风笑答:“清风蒙王爷收留,又有幸追随王爷多年,早已别无所求,何来烦恼?”
李希沂看着他,神情柔和了起来,“本王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忘记了清风的年纪。”
清风微微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浅浅笑了起来。
有时候,若能忘记,真的是天大的福分。
雨声不绝。
细细密密地越下越大。
帘外风雨飘摇。
清风在烟络的帐内拨亮了烛火。身后是一脸严肃的二人,一人着紫,一人着绯。
“王爷当真忘记了那个女子?”紫袍男子沉声道。
清风垂手而立,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回杜大人,看似如此。”
一袭紫衣的杜槿,抿紧双唇,眉心一蹙,沉吟不语。
绯衣男子见状问道:“可有不妥?”
杜槿抬眸看了看他,“秦缜,你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王爷那个样子,恐怕是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她。”
秦缜闻言也是一阵沉默,随即问道:“清风,四爷还说了些什么?”
清风恭敬地回道:“王爷对昨夜遇刺一事绝口不提,清风错说成前日,王爷也不曾纠正。”
“当真是忘了昨夜至今之事么?”秦缜下意识地问道。
清风想了想,嘴唇动了动,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杜槿见了,走上前来,淡淡说道:“无论王爷记不记得,他就硬说是忘记了,咱们也就全当他忘记了。”
秦缜看着杜槿,脸色微微不解。
杜槿笑了笑,“能忘记是一件好事,咱们不也一直想把那个女人从王爷身边弄走么?眼下如此省心,又有什么不好?”
秦缜隐隐觉得不妥,却又说不明白。
杜槿仍旧笑着,“如果觉得不能放心,也可以问问医士有何高见。就请顾少监如何?”他直觉地排斥提到那个女子的名字。
秦缜微微颔首,却补充道:“此事也需知会施姑娘。”
杜槿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清风躬身道:“我去请顾大人。”说罢,转身折去,蓝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迷茫的烟雨中。
夜至。
夜雨凄迷,而空气愈发冰冷了起来。
帐内那一点小小的烛火看起来不免太过单薄,轻微的一丝暖光驱不散一室厚重的湿气寒意。
李希沂无力地静静卧着,面无表情地出神盯着那一道晃动不已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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