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的异常之处在于,刻度盘上没有指针,光线稍暗便读不出时间,唯有对准太阳时,才能见到两束极细的,分别代表秒针与时针的光在按正常速度移动。至于分针,可能并不存在。
对普通人而言,他们会认为那一种利用阳光折射现象,将两道光束充当指针的新型电子技术,但稍懂物理学原理的人就看得出来,那其实是隐藏在表芯里的某种能量被强光激发,显出了具体形状。
沈韵在斯坦福大学主修生物科学,具体专业是生物大脑的神经构成。但因为这只表,她对太空物理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不名由来的,她就将表内构造与宇宙中某种神秘的能量结合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大胆的设想,为求证真伪,她曾请物理系学友帮忙,带她进入海森物理实验室对手表进行了测试。
首先,她们用人造强光照射表盘,假设指针能正常出现。但这种假设很快被证伪,人造光强度不弱于太阳的可见光,表盘却没给出任何反应,时间指针没有出现。
实验失败最合理的解释,是表芯内藏的物质只接收太阳光的光谱构成,对人造强光进行的色散试验也表明,这两种光的复色结构存在细微差异。
沈韵还想进一步分析太阳的不可见光--红外光与紫外光对手表的影响,但这样做动静太大,很容易给人发现,她只好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这只特殊的手表来自沈韵的父亲,沈允鸿将军。这是在沈韵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一天,生日蛋糕才刚摆上桌子,电话铃就急匆匆响了起来,父亲接到军部关于大凉山紧急任务的通知,必须即刻出发率部队进山。
简单地打点好行装,父亲就要走了。临走前他展开双臂,将她和妹妹抱进怀里,竟淌下了眼泪。
父亲有着钢铁般坚强的意志,生活的磨难对他来说,像滴进土壤的水滴,很快表面就难见水痕。极少情感外露之人忽然表现出对女儿们的不舍,沈韵心中泛起不祥之感,可她知道就算追问,也肯定问不出实情,因为保密是军人的天职,作为一名陆军高级军官,父亲永远把军人的职责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当沈允鸿的背影就要从视线里消失时,沈韵大哭着追了上去。将军停住脚,没再流泪,只伏在女儿耳边悄悄说:“保护好那只表,千万不要交给任何人,等到人类命运发生转折的关键时刻来临,你和妹妹能靠它活命。”
这话听得十五岁的沈韵如坠云里雾里,傻傻地还想多问,来接父亲的军用吉普车却已消失在街口拐角处,只留下来不及散开的白烟与刺鼻的汽油味,就像命运这个魔术师,在人生舞台上又做了一次精彩表演。
后来遵照父亲的吩咐,沈韵确实与手表形影不离,连睡觉都将它压在枕头下面。她如此珍视这只表,不为什么在人类命运发生转折时保命,而是因为对父亲的怀念。只要见到手表,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眼前。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妹妹沈音给几个好姐妹约出去K歌,临走前吵着要借戴姐姐的手表,因为手表风格与她那一身小太妹的装束挺相衬。
沈音五岁时,执着地爱上了一双粉红色芭蕾舞鞋,从此开始学习芭蕾舞。可仅仅五年后,她又以同样的执着放弃芭蕾舞,转学了现代舞。父亲死时她年仅十岁,后来的岁月里,沈韵尽可能多地疼爱她,可惜姐姐的爱,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代父母的爱。
与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一样,步入青春期后的沈音,变得异常叛逆,不仅与沈韵之间可谈的话题越来越少,还嘲笑她是被新时代抛弃,永远没人要的老妇女,唯一甜蜜蜜叫一声“姐姐”的时候,就是伸手要钱的时候。沈韵想方设法拉她往正路上走,也还是无法阻止她经常流连于夜店。
妹妹要把父亲的遗物戴去娱乐场所,沈韵当然坚决拒绝。沈音未能如愿,在家摔摔打打一通后气呼呼地走了。等她走了快一个小时,沈韵才发现手表没了。
当时沈韵的心就像给抽干了血,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惊惶中。她急疯了,拼命拨打沈音的手机,开始时怎么打也没人接,后来终于通了,接电话的竟是一个男人,说沈音拿了他们的货不给钱,人现在在KK酒吧后门的巷子里躺着呢。
拿货不给钱?他指的是什么货?是毒品吗?
当沈韵打车到KK酒吧后巷,拖着麻木的两腿从车上下来,那里已被作为谋杀现场给警察封锁。
沈音娇弱的躯体装在带拉链的黑色尸袋里,一对大眼怎么也闭不拢。她死时的姿势,犹如摔倒在八音盒里的跳舞娃娃,就算上紧盒底发条,也永远不能再随着音乐起舞。
警察局里,胖胖的女警官一脸歉意。她虽然同情沈韵的遭遇,却不得不拒绝她提出的,取回妹妹遗物的要求。沈音的死属于刑事案件,遗物得当作证物收集,就算案件完结,她也拿不回来了。
于是父亲的遗物变成妹妹的遗物,永远留在了警察局的证物陈列室里,沈韵已不期望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
然而几天前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准备节目稿,门卫打来电话通知有人在等她,那人说得当面向她转交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来到广播大楼楼下的传达室,沈韵见到了一位大约五十岁出头,穿着破旧且面容疲惫的乡下汉子。她从未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听说是来找自己的,觉得十分诧异。
乡下汉子自称姓陈,叫陈同忠,千里迢迢从黑龙江赶来北京,只为交给她一个牛皮纸袋。沈韵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心里顿时忐忑不安,不敢轻易打开来看。这年头世界不怎么安宁,万一袋子里装的是炸弹或生化病毒,她的轻率就可能会害死很多人。
陈同忠看出沈韵的顾虑,忙解释说那是一只手表,是一位姓瞿的二十来岁的先生委托他转交的。
“姓瞿?手表?”
一听陈同忠的话,沈韵心里就咯噔一下,脑子里出现了瞿兆迪那张总显得欠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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