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直咬紧牙关,无论张少池怎么叫他、掐他,他都纹丝不动。直到他听见蒙日说“先把这人抬进去”,一阵松快从心而发,眼前猛地一黑,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褚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板床上,靠着一面墙堆满了杂物。一道帘子悬在门口,阻住了视线,隐约听见外面有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还有炒菜时锅铲翻动的声音,以及他闻到了多日没有闻到的菜香。
葱爆羊肉,羊肉已经老了,还不出锅。
褚直虽然不以为然外面厨子的手艺,却还是流出了口水,肚子好饿。
不过,话说,他这是混了进来吗?
褚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眼睛也露出喜色,他正美的时候,小门上挂的帘子被人一把抓住撩开,张少池怒气冲冲地端着一只碗站在门口。
布帘子被掀开,褚直看清楚外面了。乃是一间不大的厨房,里面砌着几个灶台,还有一个炉子,上头坐着一只砂锅,正袅袅地往上冒烟。
“看什么看?赶快喝了走!”张少池挡住他的视线,把碗重重搁在床上。
里面这间屋子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因他来晚了一步,没有地方住,故而蒙日先委屈他在住在这里,就这张烂床,这厮还想分一半?做梦!
褚直基本上已经瞧清楚,揣摩出这是张少池的住处,他默不作声地端起碗,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黍米粥。他慢慢喝完,抬脸给了张少池一个大大的笑脸:“大伯,我是来投奔您的,您让我去哪啊?”
蒙日让人把他抬进来,除了看他可怜,也应该是信了他的话,认为他跟张少池有关系。
张少池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还会蹬鼻子上脸了?
“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只要肯吃苦,干什么都能有口饭吃,何必赖在我这儿?”张少池也不敢硬撵他,蒙日本来就怀疑他见死不救,若是让这府里的人看见,自己那恶毒之名背定了。
褚直慢条斯理地搁了碗:“大伯,还有粥吗?我腹饥难忍,还想喝一碗,若是有馒头,给我两个馒头也行。”
这厮是吃定了他刚进府,不敢叫人瞧见他这么刻薄。
张少池气的眼晕,正想揪住他给他些教训,外头忽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嗓门。
“左贤王要吃疙瘩汤,新来的厨子在哪?”
张少池顾不得褚直,快步走了出去:“小的在,这就做。王爷他要的什么?”
张少池年岁大了,时而有些耳背的毛病,方才没有挺清楚。
来者是个高高壮壮的妇人,嗓门大的出奇,又喝了一声:“疙瘩汤,你会做吧?”
张少池认出这妇人是蒙日的媳妇儿妮娜。
妮娜素来厌恶大熙人,若不是左贤王需要厨子,她根本懒得跟张少池说话。
张少池这种人精,从一进府就察觉出来了,愈发的小心行事,忙道:“小的会的。”
“那快些,前头还有贵客来访。”妮娜说完晃动着小山般健硕的身躯走了。
妮娜走了,张少池立即准备做疙瘩汤,拎起刀来又把刀放下,想起来疙瘩汤是个什么汤?他听都没听过啊!
张少池想再问妮娜,妮娜已经走了。他又想听那妮娜语气,这似乎是一道极简单的菜肴,自己若是连这也不会做,岂不会被左贤王认为没本事?
张少池抱着头苦思冥想,转身割下一坨羊肉来,他想着那左贤王是大月人,大月人素来以牛羊肉为主,说不定这疙瘩汤就是把肉剁成疙瘩,煮熟了便是。
张少池刚动菜刀,便听后面一声嗤笑。他这才记起还有一个讨债鬼跟在后面,正要挥刀让他滚蛋。
褚直已抢在他前面开口:“你这样做的疙瘩汤,送上去就得卷铺盖滚蛋!”顾二娘不是苛刻之人,但张少池不知道啊,褚直故意夸大其词。
张少池手上的菜刀一顿,不信道:“你吃过疙瘩汤?”
他早年做过几年厨子,不过会的是些酒楼寻常菜肴。要说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请的都是有名的厨子,私厨远胜酒楼,这小子说不定见过疙瘩汤。
褚直用手揪了揪大黑痣上的长毛,并未直接回答张少池,而是摇头晃脑念起了疙瘩汤的菜谱:“取麦之精华,用乾坤变化之手法揉搓成玉珠,以山珍为伴,翠衣为友,蛋汤引路,色宛若羊脂翡翠浓玉汤,闻之十里飘香啊!”
张少池呆了半响:“你会做?”
褚直揉了揉肚子:“会。”昔日那位吃腻山珍海味,半夜发梦要吃疙瘩汤,还不是他披衣下床洗手作羹汤。她瞧着他做的容易,却不知他把她口中关于这疙瘩汤的只言片语推敲了多少遍才研究出来,这疙瘩汤,天下也就他一人会做。
褚直心里已经确定,这鬼面神就是顾二娘无疑。就是不知她能记着疙瘩汤,还记得记不得为她做疙瘩汤的人?
张少池立即给褚直找来两个馒头,褚直也不拿矫,吃了后就洗净手和面做汤,未几,一锅香喷喷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虽然张少池越看越觉得和他说的“羊脂翡翠浓玉汤”相差甚远,但因为自己不会做,且这边做好,那边妮娜就派人来取了,只好一咬牙将褚直盛出的那盆放到食盒里。
还剩下一碗,张少池想起来尝尝的时候,褚直已经端着碗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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