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木门被推开,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拖着长长的草耙子走进了房中。仔细把草耙放在墙角, 脱下净是泥土草屑的外衫, 他跑到案前, 就着陶罐喝了几口水。这些都是早上阿娘烧好的热水, 只是一天下来,早就放凉了。也不敢多喝, 解了口渴,他便放下罐子,捡起榻上放着的干净短袄, 穿了起来。
仔仔细细穿戴齐整后, 用手把布料抚平整了, 他从案上拿起一个粗麻做成布包, 深深吸了口气, 大步向门外走去。
“咦?这不是阿平吗?要去进学啊?”
“阿平,若是不成可别耽搁, 要想法子进部曲才是。”
“就是, 千万莫辜负了你阿爹的军功啊!”
一路上,不少相熟的农户看到了他,都忍不住劝慰两句, 少年拘谨的一一点头应是,足下却没停顿, 一路小跑到了大宅门口, 由门卫仔细核查之后, 才进了院门。
郎主的宅子,不论来几次,都让人无法适应。太华美,根本不像他这种人能来的地方。阿平不敢私下张望,埋头走向外院的西侧偏院,那里是账房周勘居住的院落,如今除了办公之外,还僻出了一间作为学堂,专门教授庄户子弟数算之学。
他家是庄里的邑户,父亲之前参加了部曲,几个月前战死沙场。家里分得的十亩军田彻底免了赋,阿娘便把原本佃的二十亩地退了,靠耕种这十亩军田,并二十亩桑田养活两人。若是先帮着阿娘干活,几年后也参军,家里便不愁吃穿了。但是现在他却跑到了学堂中,学习数算。
光在学堂内,一天至少要花费一个时辰,回家之后要完成师父布置的习题。这两样,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帮阿娘干活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学的又是数算这样的学问,不少邻人都觉得他在这里白耗功夫,只是痴人说梦。
然而阿平却无法放弃!他从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有趣的东西!学堂里教授的那些数码、口诀简直让他耳目一新,就像一扇门豁然敞开,看到了这世界的真相。这可不是低头盯着田地能够找到的。
更何况,周师父说了,若是能够完成学业,便能到账房工作。一应花销都由府中负责,说不定以后还能跟师父一样当个账房,领取月俸呢!
怀着一颗极其虔诚的心,阿平走进了学堂,在自己的角落做好。小心翼翼从麻布包里拿出了一叠纸订成的本子和一支包裹着布条的炭笔。这是学堂里发的,习题时可以用沙盘,但是笔记和习题答案就要用到纸张。每人一本,正面记录反面做题,可以用上一月。若是一月之中解题的错率太高,怕就要被逐出学堂了。
翻开本子,阿平又小心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这时又有学童陆陆续续走进了学堂,连他在内一共十二人。这可是几经筛选才留下的,没人敢喧闹,都乖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等待师父登台宣讲。
“这竖子!”周勘此刻却气得满面通红。
好心好意推荐李欣来到梁府,看在往日师门之谊上,他还专门拜访了两人。谁料几趟下来,气得他心肝肺都疼了起来。李欣那小子完全是个油盐不进的混账,非但没把自己当成同门,还颇为鄙夷的嘲讽了他管账的工作,说他这数算本事,也就配记个数了。
难怪当初这浑人另投师门,家里那些兄长们也没放在心上。有这种东西待在身边,简直让人折寿!
气哼哼走进学堂,看到下面那些少年渴盼的目光,周勘心中的火气才稍稍落了些,咳了一声:“把本子都放在案上!”
没人敢怠慢,众人赶紧把本子放在了书案上。这书案也是刚刚才打出的,只有三尺宽,刚刚够放下手臂,案旁还有沙盘,虽然粗陋,但是极为实用。周勘见学徒们都放好了本子,才背着手一一检查过去。
纸上写的数字,并不是算筹码子,而是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天竺数字。从1到9,一一对照筹码,还有个0用来进位。这是之前郎主交给他的,同时还有加减乘除的竖式运算。就连周勘也不得不说,这些东西比用算筹简单多了。若是算筹,碰到愚钝的怎么摆都摆不清楚,而竖式和数字则简单明了,还能对照验算,不容易出错。
还有原本的九九歌,郎主也吩咐从三十六句变成了八十一句,对照天竺数字写成一张,贴在墙上,让人背诵学习。可以说能够留在这里的,都是记性不差,相当勤勉,且对数算有些天赋的,否则周勘也不会花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如今听说,李欣那俩师兄弟也在招人教课,还是教授重差之法。哼,他倒要看看,就李欣那个狗脾气,能交出什么样的东西。
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满意点了点头,周勘重新回到讲台上,翻开书本道:“从今日便要开始学习‘栗米’一章,此乃谷物粮食的折换,乃是极为重要的科目,若是学不会,便回家种田去吧。”
看着下面那些学徒专注渴求的目光,周勘微微颔首,讲起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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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乐,该去教那些学徒了。”刘俭唤了一声,却没人应答,不得已,他只得推门房中。只见屋内满地都是废弃的纸张,黑漆刷成的板子上横七竖八画满了白线,还有一串又一串天竺数字。李欣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着什么,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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