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十月, 延陵沈氏双十年华的年轻家主沈域, 带着手下几名得力干将,自金陵南下湖州吴兴,赶赴吴兴沈氏谈判。
谈判旷日持久, 双方僵持不下。沈域力主延陵沈氏将往年供奉吴兴沈氏的物资减半, 吴兴沈氏自是不愿, 双方陷入拉锯谈判的境地之中。
沈域并不着急,她有十足的信心完成这次谈判。谈判间隙, 她时常游赏湖州的秀丽山水, 足迹遍布湖州。不出门时, 就闲居于吴兴县城的水乡小镇上, 择一处临水宅院, 每日赋诗作画, 温酒饮茶,闲适自足。
谈判进行到第三年,吴兴沈氏总算熬不住, 有了松动的迹象。近些日子,沈域跑吴兴沈氏更勤了。某日错过午膳,腹内饥饿, 她恰好路过了吴兴县城内最出名的一家酒楼——白雀楼。听闻这家酒楼的黄酒是最美的, 若是能搭配上刚捕上来的肥美河蟹,再刁的舌头也能被征服。
她栓了马, 急匆匆入了酒楼, 捡了角落里一个干净位子, 就点了一壶酒、三只蟹,又先要了一碟糕点一碟小菜垫肚子。
跑堂的从未见过这般长相俊美的男子,看都看呆了,跟沈域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再加上这会儿已过了饭点,店内不剩几名食客,这男子又点了这诸多吃食,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等上菜的时间,沈域坐在角落里看了一圈店内的景象,便失去了兴趣,她的注意力逐渐转到了牖窗外。她择的这个位置乃是临水位,窗外就是一条涓涓流淌的河道。吴兴水系发达,河道纵横,故而形成了独特的临水建筑样式。水港小桥多,人家尽枕河。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思量间,窗外就有一条小船划了过来。
撑船的是一名江南女子,一身渔家女儿的短打装扮,清新素雅,头戴荷叶斗笠,手执一柄竹篙,竟是就将乌篷船定在了酒楼旁的河道边。女子扬起斗笠,露出一张无比美丽的容颜。她面带笑容,仰首对着酒楼之上高喊一声:
“阿爹!我给你送饭来了!”软糯的吴音从她口中唤出,悦耳无比的声线,让人灵台一清。
说着提着一个竹筐,稳稳站在船板上,向上望着。
不多时,沈域注意到酒家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根拴着钩子的长绳垂了下来。这送饭食的景象,沈域在水乡住得久了,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水乡人买卖都是这么做的,商家乘船沿河叫卖,沿河的人家足不出户就能购置所需的物品。只是她好奇得紧,不由探身出窗,向上仰望。于是便瞧见一个四十来岁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容俊雅,与那女子眉目间几乎完全相似。便是他垂下钩绳,将那装着饭食的竹篮提了上去。
“怜娘,早些回去休息,莫再忙了。”那书生叮嘱道。
“嗳,我把这一船菱角给送去,就回了。”那女子轻快地应道,随即起了杆,撑着船顺着河道继续向前走。
沈域的目光就这般粘黏在那女子身上,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了。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淡雅若水乡的风景,并非足以使人一眼惊艳。可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美得让人觉得身心都愉悦了。就像是清甜的甘泉,流入你心底,便在心中沉积了下来,再也忘不了。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牖窗边的沈域一直在看她,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她冲沈域微微礼貌一笑,便戴上斗笠,遮盖容貌,撑着乌篷船缓缓离去。
沈域从此着了魔。
她几乎日日这个时候都要来白雀楼,就择窗边的位置坐下,也几乎每次都能遇上那女子给父亲送饭。每每相遇,她们总是相视一笑。到后来,沈域主动打招呼,那女子也会和她交谈几句。一来二去,慢慢相熟。
说来也好笑,在酒楼做事都是包午食的,有的时候晚食也包。那女子的父亲是这酒楼的账房先生,本也该如此,但他却将自己的饭食折了工钱。恰好她女儿采菱角、莲子贩卖贴补家用,每日都要走这条水道,来送饭倒也是顺便。这账房先生名唤秦臻,是湖州出了名的卖鱼郎,早年间不知哪儿来的一笔财富,竟是读了书,自学成才。可惜实在家贫潦倒,没钱去赶考,蹉跎到了四十多岁。可怜,他妻子早些年病重,医药费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如今妻子病逝,也就只剩父女俩相依为命。女儿总是说要父亲去考一次科举,不能放弃,眼下父女俩都在努力攒钱。
他的女儿,单名怜,都唤她“怜娘”,刚及笄,正是要物色人家出嫁的年纪了。
沈域很轻松地就打听出了父女俩的背景,她不由心生恻隐,想要帮助他们。终于有一日,她主动请秦臻吃酒。那时,沈域才明白“相见恨晚”一词是多么的贴切。秦臻是有大才华之人,若是能入仕,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秦臻书生意气,若是想要资助他,大概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沈域只能将资助的事暂时放缓,另想他法。
彼时,时间已走到武周久视二年,沈域来湖州已满四年,与吴兴沈氏的谈判也接近尾声,双方契定,只等接下来正式按照新的契约彼此互惠。此次谈判,沈域为延陵沈氏真正赢得了与吴兴沈氏平等对话的机会,也从此以后让延陵沈氏彻底摆脱吴兴沈氏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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