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场战争结束了, 我们还能把什么带给这个世间?”
路桥还记得, 在很多很多年之前, 那个男人这样问自己。
他是自己的丈夫, 聪明绝顶, 才华横溢, 虽然没有强壮的身体, 可他有一颗让人惊叹的聪敏头脑,还有宽阔的胸怀。到了坠星之战的后期,他设计的武器几乎和铁骨战士的存在一样重要。
自己嫁给他, 是他求来的,也是自己愿意的。一个在世间无所牵绊的人是危险的,尤其是她身负强大的力量, 一旦反噬便无可牵制。所以, 那个惊惶于一切不可控的人间,便默许了他们的结合。
和他在一起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某次相聚, 男人在灯下苦等了她一夜, 见到她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那时路俏想过如果换一个平和的环境,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自己说不定会喜欢上他, 像当年无数“正常”的女人那样,相夫教子。
方启航应该是爱自己的, 虽然路俏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柔软的东西,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更有一双能吓哭小孩子的翅膀。她也不能红袖添香,甚至连夫妻间的相聚也常为奢望。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一个人?路俏很想问问自己的丈夫,却总是没有时间。于是这一个问题耽搁了太久,久到人事皆非。
而方启航问她的那个问题,她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去解答。
她不知道,不知道当这场永远改变了她命运的战争结束,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会在深山中寻找一个山崖,建一些房子,到那时,她把仍然能动的铁骨战士都带到那里,他们可以在没人对他们侧目的地方尽情生活,直到变成一块块僵硬的雕像。
她自己也一样。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可能根本看不到战争的结束。
“路俏。”
那个“天咏”开口说话了。
“方启航。”路俏开口,叫出了一个应该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太久的名字。
章宿震惊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再看看他那个已经“成年”的老师。
方启航,他不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老师又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路俏,你不应该开心么?我想办法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就跟你一样,能够依靠强大的力量对抗身体的僵硬。”
“是么?”木着脸的女人微微抬起头,此刻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层浅浅的云烟飘过。
“如果你真的非要说自己是天咏,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启航”或者“天咏”总之是那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的男人,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手轻轻地颤抖着。
一百年是多久?
是寒暑回旋如无间地狱,是冷热交替却解不开亘古的寒冬,是站在她消失的地方做无尽的幻梦,终有醒来时,凉风吹干了眼泪。
是他终于背弃了他所坚持和守护的一切,跟他曾经的敌人,跟他憎恶的凶杀,跟他立誓要铲灭的一切,握手言和。
可是真正面对她的时候,自己能做什么,说什么?
方启航曾经做了上万种假设,在那些无尽孤独的日子里,最温暖的莫不过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热烈拥抱和他辛总甜言蜜语。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
路俏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是天咏的脸。
天咏比自己年轻,并且将永远年轻,这是他在苍老之后最羡慕和嫉妒对方的地方。可是现在,他得到了对方的身体,却后悔了。
路俏看着“天咏”,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章宿。
“他说他是天咏,你信么?”
“我……”
章宿闭了一下眼睛,对着路俏微微躬身。
“我只信你。”
女人点头,没那么呆板但也不怎么表情丰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孩子。”
重新看向那个人,路俏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是天咏,那你想听我的秘密么?”
这次她并没有真的让对方做选择。
“自从我重新睁开眼睛,就有人在我身边织起了一张网。无所不在的监视、突然冒出来的方来来、蓝家的后人、彻底衰败的公输家、用各种方式针对着的我蠢货、躁动起来的异能者……这些都是那张网里的一环,一环扣一环,无论我去哪里,似乎都逃不过这些。”
在路俏背后,红色的丝线在衣服下面游走着。
“他们都告诉我,我和我的军士们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一切,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偿。起先我以为有人想用这些事情激怒我,为的是有借口彻底禁锢我,毕竟我是个怪物。”
路俏胸前一直挂着的那枚红色种子,渐渐地与她身体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油脂消融一般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怪物……
赤身裸|体趴在床上,身后背负着巨大的骨翅,刚刚从让人头脑空白的巨大痛苦中渐渐清醒,她看见的是景颂月的泪水。
那是她真正成为铁骨战士的那一天,不,那个时候,她叫“怪物”。
所有人都以为,当他们隔离她、疏远她,她就会如他们想象得那样变化,可是他们都忘了,在最初的最初,她拥有了彻底改变自己、改变别人、改变这个世界命运的那一刻起,她先成为了怪物,然后才是后来的一切一切。
“怪物”这两个字同样拨动了方启航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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