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原直抵狼猛塞,郅都用了七天时间。
一路上,他看到的是车水马龙的繁荣直道。
数不清的重载马车,牛车甚至是手推车,推着无数的各色商品,行走在直道上。
人民争先恐后的从事贩运。
许多人甚至干脆就是用肩挑手提,带着大大小小的商品,艰难的跋涉在秋季的道路上。
饿了就从怀里取出干粮,放到壶里一热,就着醋布吃下;渴了就饮山泉甚至是河水。
至于那些大贾豪强,则直接用了昂贵的重载马车,带着全副武装的护卫,押送着成千上万的商品。
有些队伍的规模延绵两三里,超过千人!
站在狼猛塞城头,郅都望着城门口,排着队伍等待出塞的马车、牛车和人群,久久无语。
“王宣,狼猛塞每日出塞人数是多少?”郅都扭头问着自己身旁的狼猛令王宣,王宣是郅都的旧部,五年前,郅都担任河南郡郡守之时,王宣是河南郡郡守府的一个杂役,因为干事勤勉,用心,而被郅都提拔,一路从斗食走到今日的狼猛令,秩比一千石!
在老上级兼恩主面前,王宣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答道:“回禀君上,狼猛塞自夏五月以来,每日出塞多则三千,少则两千……”
他望着那密密麻麻,几乎全部被人群所占据的城门口,心惊胆战的说道:“其中泰半,是自行贩运物资前往龙城的平民……”
自从龙城贸易兴盛,代北地区就出现这股可怕的贩运潮。
而且,因为成功者众多,而愈演愈烈。
最初,参与者大多数是地方豪强或者游侠头目,但随着龙城贸易的利润被人传说的越来越夸张。
中下层的百姓,也开始加入进来。
许多农民,甚至干脆就是挑着自己家里的粮食、布帛,就踏上了贩夫之道。
一些聪明人,甚至自己烧制陶瓷器皿或者青铜器具,贩往龙城,以期暴富。
然而,致富之路,哪有这么容易?
在长城之内还好,这些百姓最多只是旅途艰难要吃些苦罢了。
但出了长城,进入荒野之中,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过去数个月,出狼猛塞至龙城道路上盗匪和马帮激增。
几乎每天都能发现被强盗马匪杀死的百姓尸体。
为了维护商道安全,同时也为了刷政绩,句注军和上郡郡守府组织了四千多名骑兵的巡逻部队,开始对草原进行不间断的巡查,郡守府甚至直接授权给军队——可以便宜行事,杀死他们所有认为可能是马匪、盗贼的人。
但依然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
马匪、盗贼,依然猖獗不已。
他们还跟军队打起了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而百姓们,虽然也都知道,此行道路坎坷,安全问题成疑。
但追寻财富的心,使得他们抛弃了一切畏惧和恐惧,毅然决然的踏上这条生死不明的未知道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郅都看着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是感慨一声。
这一路上,他曾派遣了大量官吏和幕僚,走到这些民众和商旅之中,去询问他们此行的目的、为什么不在家过安生日子?以及其他一些问题。
得到的答案让郅都胆战心惊,难以自抑!
几乎绝大多数百姓,给出的答案都是——为了发财!
有人仅仅是因为听说了邻县的某某,在家里挑了点布匹和搪瓷,卖去龙城就发了大财。
回家盖了新房子,娶了细君,还买下了数百亩土地,就连打听都懒得打听了,挑着自己家里的布匹和食盐就踏上这条充满了危险、荆棘和未知的旅途。
不少人甚至需要花费三个月,辗转上千里,才能将自己的商品运到龙城,卖给那些需要的胡人。
面对这样的情况,法家出身的郅都,感觉有些三观混乱,立场几乎无法把持。
这样的情况,在传统的法家思维之中,自然是不正常的,需要纠正的。
但问题就在于,当世,是一个继战国之后,思想大发展的时代。
郅都的视野里,不仅仅有法家的思想和论述,也有黄老派、墨家、杂家甚至是儒家的理论和论述。
种种思想,都在社会和民间甚至是政坛上激烈交锋,彼此竞争,相互相融。
当年战国之时,诸子百家一大抄。
如今也差不多如此。
儒家会去抄袭和吸纳法家、黄老的一些先进思想。
法家也同样不会变成一个瞎子,看不见墨家、黄老和杂家的东西。
思想的激烈竞争和交融,造就了汉室高层的广阔视野。
就连曾经被人认为是马屁精的桃候刘舍,在少府位子上,也是做的政绩斐然,天下知名,虽然依旧摆脱不了马屁精的标签,但至少没有人敢再说他是幸臣了,最多骂人家几句佞臣。
这佞臣和幸臣,区别可大了!
幸臣没有丝毫能力,纯粹靠拍马屁,逢迎而得幸进。
先帝时,郎中令周仁,太宗时大宦官邓通,就是幸臣的代表。
但佞臣却是有着能力,而且是足以祸乱天下的大臣。
连刘舍都可以成长为佞臣了,郅都这头苍鹰,自然不会落伍。
在当世诸多流行的思想和论述之中,有一个说法,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郅都脑海之中翻来覆去。
“万乘之君,百室之主,犹患贫贱,何况匹夫编户之民?”
“渊生而鱼出,山深而兽出,人富则仁义附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