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缺钱这个全国性的问题,甚至是历史性的问题。
许九自然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中国自古缺铜,统治阶级为了开采和提炼铜矿,什么办法都用过了。
今天,会稽郡的铜矿开采规模甚至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
去年一年,少府在会稽得铜数十万斤。
但这么多铜,在事实上而言,却仅能铸出至多一万万枚五铢钱罢了(甚至可能不足这么多,因为如今少府铸五铢,理论上,一斤铜最多只能铸一百一十枚,再多就会让钱币的杂质增加而沦为过去的荚钱)。
在如今,事实上而言,少府铸钱的主要资源,还是来自于回收的旧钱以及对各种铜器的溶解。
过去五年,少府铸钱的铜料有至少一半,来自于齐鲁五王的内库之中抄出来的旧钱、铜器和铜锭。
所以在本质上来说,国家的铜钱流通量,其实没有增加。
基本与太宗时期保持一致(旧钱重铸后,损耗很大,尤其是三铢钱之类的低劣荚钱,三枚也未必能够重铸一枚五铢)。
而糟糕的是,国家的盘子却扩大了。
东海王国、南越王国、闽越王国,安东各藩,甚至是匈奴人,都在使用汉室的五铢钱。
供应量保持不变,而需要量大增。
任何一个稍微对经济敏感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作为当今天子的宠臣和近臣,许九自然知道,这两年,天子都干了些什么?
首先是借着高阙和燕蓟之战,增大了金五铢的供应量。
元德五年一年,少府只铸了不过一百五十万枚金五铢。
但在元德六年,金五铢的供应量增加了一倍。
长安市井和民间的中上层中,金五铢作为高级货币悄然流通。
至少,列侯士大夫们,习惯了金五铢的存在。
而另一方面,借着长安重建的机会,天子大量回收了民间的各类旧钱。
而长安九市的建设和随后的拍卖,进一步回收了钱币。
甚至……
许九想起了此番自己能够出任这安东都护府都督的背景——长安重建弊案。
他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而恐惧和颤抖。
“陛下兴起大案,只是为了回收和回笼钱币……吗?……”
长安城的重建弊案,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微妙了。
恰好是长安重建刚刚完成,各方都松懈的时候。
那时候,吃的满嘴流油的富商公卿士大夫们,根本没有任何提防,人人都在富贵和利益面前,彻夜狂欢。
就在此时,天子拔剑而起,将棋盘掀翻,然后砸在所有人的脸上。
长安的官宦士大夫贵族富商们,转瞬之间就落入地狱。
他们的财富、地位、爵位、宅院和奴仆,从此不再归他们所有。
仅仅是公开的数据就表明,少府在这一次清洗之中,抄没各类钱币数万万,铜料十余万件。
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许九甚至浑身上下都战栗了起来。
因为他想了起来,在弊案没有被捅出来前。
内史的官僚和贵族以及长安的游侠、地痞们联手,将整个长安的中下阶层都搜刮了一遍。
敲骨吸髓,巧立名目,各种摊派。
几乎将整个长安的中下阶层过去数年的积蓄和所得全部强占。
是以,当天子拔剑而起,挥起屠刀,将内史连根拔起,处死上千人,流放不计其数后。
整个长安都沸腾了,百姓纷纷面朝未央宫,高呼圣天子。
但问题是……
那些钱呢?那些被贪官污吏和游侠地痞们敲骨吸髓,敲诈走的钱去哪里了?
还给百姓了吗?
答案是没有。
少府和朝臣们,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这个事情。
所有的犯人的财产,全部都被定为贼赃,充入内库。
而百姓则沉浸在正义的幸福之中,甚至没有人去关心自己的钱。
换句话说……
“就连内史的官员以及游侠地痞们,都不过是天子手中的刀……”
旁的刀,天子用完,就收起来了。
但这把刀因为太脏,所以被嫌弃,被丢了出来,拿来给百姓泄愤和发泄怨怼。
许九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因为他清楚,他再想下去,迟早自己得吃枣药丸。
也正因为如此,许九对自己面前的这个隐患,感觉战栗和惊慌。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
连天子都在穷尽一切手段来找钱,他不过一个安东都督,面对安东金融的巨大缺口。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是神仙,可以点石为金。
他只是一个凡人。
最多不过是一个有些聪明的凡人罢了。
他只能望着伍被,深深拜道:“贤弟可有所教我?”
……………………
伍被望着许九,心里微微一笑。
事实上,他来见许九,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个事情告诉许九。
前任都督薄世,官是个好官,但可惜对金融并不在乎。
他是黄老派的官员,黄老派的官员,特别是政治家,根本不在乎什么金融不金融的。
甚至,在他们的理念里,没有钱,这个世界说不定会更好。
黄老派追求的理想社会,在道德经之中已经阐述无疑了。
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往来。
所以,薄世说不定,会希望安东的钱荒,直接摧毁整个安东的商业和手工业。
让淳朴的百姓,回归田园和家园。
让那些追逐黄金的游侠,安分下来,定居下来。
而许九不同,许九同样是平壤学苑的发起人,也是民富思想的拥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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