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大将军饱读诗书,岂不闻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乎?”刘彻慢悠悠的给窦婴来了一记凶残的补刀。
这一刀,直接砍到了窦婴的软肋上。
窦婴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朕受命于天,为百姓民父母……”刘彻坐到御座之上,看向群臣,正义十足的道:“天下生民,皆朕子民,彼鬼薪白粲,城旦舂者,亦如是!”
“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曾曰: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毫不客气的扯出自己祖父的虎皮,刘彻侃侃而谈,对着群臣道:“朕亦然也!”
“诸卿以为如何?”刘彻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看向群臣。
还有谁敢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甚至,就连最保守最顽固的官员跟文人,也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挑毛病了。
总数高达二十一万余的‘鬼薪白粲’‘城旦舂’阶级,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所有反对者的勇气跟胆量全部镇压下去。
大臣们纷纷整齐划一的出列拜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唯奉诏而已!”
而晁错等人,则用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的窦婴。
“今日散朝之后,若陛下不下封口令,魏其候的名声怕是要臭大街了……”许多人在心里想着。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假如窦婴这次,将那平律的第八十八条给拦下来了。
那他的名望就将登上一个全新的高度,甚至将在士林跟舆论界的声望刷到崇拜,然后被奉为当世的‘良心’,成为天下知名的直臣,天子肱骨。
但可惜,窦婴的出击,被天子腰斩。
于是,事情迅速就转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可能这样说,有些矛盾。
但文人士大夫跟舆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鬼薪白粲,城旦舂,是贱、民不假,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也不假。
但他们也是人啊!
无论儒法黄老墨,不分什么学派,总是要讲一个‘爱’字的。
爱谁呢?当然是人民。
虽然对人民的定义,诸子百家都有不同的解释,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刷声望。
天子通过最新的律法,给予鬼薪白粲和城旦舂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从礼法秩序上来说,当然可以指责为‘颠倒纲常’。
但从仁爱方面来说,这却是大大的德政。
而汉家天子,素来标榜的,就是自己‘为百姓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子女做错了事情,父母要是连个认错悔改的机会都不给,这像话吗?
朝臣们都相信,并且清楚的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整个天下舆论,马上就要沸腾,魏其候窦婴,估计要被口诛笔伐好一阵子,甚至,未来史书之上还要被骂上一千年,成为一个彻底的反面教材。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捧臭脚跟抱大腿的文人。
但,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在后头。
当总数高达二十一万多的鬼薪白粲、城旦舂们知道了这个故事后,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尤其是这个群体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们本就是烂命一条,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若是某些故事,传到他们的耳里,呵呵……估计晚上睡觉,都得抱一把剑了……
二十一万多人里,难道还出不了一个豫让吗?
这才是朝臣们迅速转弯的关键。
没有人能承担得起二十多万人的怨怼跟仇恨。
刘彻却是坐在御座之上,摆摆手道:“卿等皆平身吧……”
解放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是刘彻早就想干的事情了。
想想看,二三十万的青壮,终生被固定在社会最底层,被国家用来当做消耗品跟工具使用。
从表面上看,是政府跟国家赚到了。
有着这么多的免费的廉价劳动力跟消耗品,很多工程,譬如帝陵什么的,就不缺乏劳力了。
但其实,刘彻知道,这样的买卖亏死了!
且不说,若这些人能恢复自由身,因此可以缴纳的税赋跟提供的兵源吧。
单单就是他们若成为一个正常的家庭,开始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开枝散叶,由此带来的人口红利,就足以弥补损失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借此,为老刘家再打下了一个稳固且牢不可破的基本盘。
这条律令实施之后,解放出来的鬼薪白粲、城旦舂,自然而然,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刘氏的脑残粉跟死忠。
更不提,随着这条律令实施,因此激发的鬼薪白粲跟城旦舂这两个阶级的工作热情跟效率,带来的收益了——事实上,刘彻也不是因为圣母或者单纯的想做好事。
在那条律令背后,还潜藏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是给即将开始的汉室国营纺织工厂做准备。
众所周知,纺织业,哪怕是两千年以后,也是典型的密集型血汗工厂。
而在如今——恐怕唯有奴隶工厂能配得上纺织业的地位……
但如今,新的纺织技术以及操作技术,都还在摸索中。
这就使得刘彻迫切的需要一批听话,吃苦耐劳,能干、勤奋的一线操作工去帮他完善这一步。
还有什么群体能比鬼薪白粲跟城旦舂更适合的?
要知道,如今少府的东西织室中,超过七成的织工,是来自于鬼薪城旦阶级。
这就是为什么刘彻要给他们定个十年期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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