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懒洋洋的。嘉禾在御书房内练字——这是作为皇帝每日必完成的功课, 苏徽站在一旁为她研墨,在午后悠闲的氛围之下,他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欲睡, 站在嘉禾身边半睁半阖着眼睛。
忽然嘉禾猛地将手中的笔对着他刺了过去, 他被吓了一跳,睡意也顿时消减了不少,“陛下你——”
“朕帮你醒神, 你该谢谢朕。”嘉禾轻哼一声, 低头继续在纸上笔走龙蛇。
苏徽看着蘸着浓墨的狼毫, 赶紧惊慌的用力擦着自己的脸,怀疑自己方才被嘉禾突如其来刺过来的一笔溅上了墨汁。
然而在自己脸上摸了一圈,手上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向嘉禾, 见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才明白自己是又被他作弄了。
他只能感慨青少年就是青少年, 不管是哪个时代的青少年, 果然都是这样欠揍的让人头疼。但他倒是并不生气,反而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笑起来的嘉禾比起数百年后博物馆里的那个全息投影要好看。苏徽每次去博物馆,都能看到那个根据夏文宗遗骨复原出来的影像,二十三世纪的技术高超, 那个立体投影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与活人没有任何分别,甚至会动、会做表情、会有智能化的应答。
可投影与活生生的嘉禾相比起来,终究还是差远了。
“昆首辅求见。”午后的宁和就在这时被门外传来的通报声打断。
“让他进来吧。”嘉禾收敛了在苏徽面前时那种轻松恣意,淡淡的对着门后开口。
“云微, 你出去。”在昆子熙走进殿内的时候, 嘉禾又突然对苏徽说道。
昆子熙往日里总是一副慈蔼和善的面孔, 又好像是寺庙之中万事不管的泥塑佛陀, 然而今日他踏入御书房的时候,就连一旁侍奉茶水的小宫女都能感觉到几分不对劲。
“你们也都出去。”紧接着嘉禾又对殿内其余的人一起下了命令。
见昆子熙这样的外臣,照理来说嘉禾身边是该留人侍奉的,更何况昆子熙还是内阁首辅,御书房内怎么都该留两个女史把他和帝王之前的谈话记载下来,传颂后世。
但嘉禾在乾清宫内的威严无人敢于质疑,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包括女史在内的数十人一起打发出去,也没有人敢说不字。
只消片刻,宫人们有序退出,御书房中只剩下了昆子熙与嘉禾。君臣二人都不是蠢人,猜得到现在对方心中的想法。
但嘉禾还是问:“昆老今日休沐,前来御书房见朕,是有什么要说与朕的么?”
“臣学识浅薄,却也蒙陛下与太后的厚爱,得以忝居帝师之列,为陛下答疑解惑。”
“那么,昆老今日来,是为朕讲课的?”
“是。”
“讲什么?《大学》还是《中庸》?”
“讲为帝之道。”这几个字落地铿锵有力,也只有昆子熙这样历经好几朝,官至绝顶的国之重臣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嘉禾坐直身子,颔首示意昆子熙可以开始。
“从始皇帝至今,历朝历代出过的帝王多不胜数,每个皇帝登基时所面临的朝局都各有不同,其实从来就没有一份可以通用的金科玉律,教会皇帝该如何做皇帝。然而陛下您现今的境况,倒是让臣想起一人——”
“谁?”嘉禾很给面子的问道。
“楚庄王。”
“三年不鸣鸣必大。”嘉禾抿起唇角,顿了顿,道:“朕也登基三年了。”
“可依老臣的见解来看,陛下羽翼未丰,贸然冲天,只恐无法凌云九霄。”
嘉禾在昆子熙开口的时候就想要打断他,但她还是耐心的等到昆子熙将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向他问道:“昆老,朕只问你一件事情,每季运送往边关的粮草,果真没有问题么?”
昆子熙眯起狭长的老眼缄默不言,这样一来他看起来又和泥塑没多少分别。
“陛下是见了长公主么?”
“阿姊?”嘉禾冷笑了一声:“你们都不希望朕见她,她回京之后与朕的每一次会面,都在严密的监视之内——这点朕很清楚。”
昆子熙忽然向她问起荣靖,这等于是默认了粮草有问题的事情。荣靖在军中待了三年,军中有怎样的积弊她最是清楚不过。
而嘉禾的这番话是在告诉昆子熙,她的消息来源并不是荣靖。
那么,会是哪里呢?在昆子熙眼中,小皇帝和一个深闺之内的姑娘没什么区别,纵然是披上了龙袍,却也只被困于一隅之地,能见到的风景少之又少。
他想要追问,然而嘉禾赶在他之前开口:“昆老是内阁首辅,朕与先帝信任昆老、敬重昆老,故而将如此重任委于昆老之身。然而昆老可不要告诉朕,首辅的职责就是来到乾清宫,为一点小事对着皇帝追问不已吧。”
昆子熙先是一愣,继而无奈的点头,“陛下教训的是。”他的重孙说的没错,皇帝的进展果然飞快,法家申不害所提出的“法”、“术”、“势”三道她已经掌握,在与他对话的时候居然学会了反客为主。
“既然被陛下不爱听那些虚的,想要与臣开门见山,那么陛下容臣大胆再问一句,假若运往北方的军粮真的有问题——陛下要如何解决。”
嘉禾缄默不语。
昆子熙便替她答了下去,“臣知道陛网罗了不少的人才,可他们都还年轻,就如同山中还未长成的树木,就算陛下想用他们做栋梁之才,他们现在却也撑不起沉重的庙堂殿宇。陛下难道要用一个林秀之与整个督察院相争?难道要用一个席学士就收服天下读书人?难道放心用我昆家一个未满二十的小子为陛下主持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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