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住处颇为简陋, 竹席土炕,炕上一方破枕头,墙上挂着几串风干鱼虾, 旁边吓煞人两片大刀。
小七打着呵欠, 慢悠悠掀帘出去, 趁着水里晃动的月光, 睡眼惺忪地将武松打量一番。
武松心里再急,表面上也得沉着冷静。呼吸着满屋子水腥味儿,口干舌燥解释了好一阵子。
阮小七一边摇头,一边用脚勾过一只小船来。
“这船是你偷来的。我不管划, 你自己来。”
武松语塞。他水性有那么一点儿, 划船却是外行,又是漆黑黑深夜,不翻就阿弥陀佛。
但也不多求什么。小七能帮他到这儿,已是十分感激,八成是看在那几副潜水护目镜的份儿上。
低声说:“多谢兄弟。你快回去。”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第二个人。阮小五也被吵起来了。
打个呵欠, “七哥, 那边是谁?”
武松一个激灵,刚要替小七辩白, 却见小七使眼色让他快走, 自己支吾道:“这个……有人想溜下山去, 我……正在拦他。”
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边一杆鱼叉, 装模作样地上下挥一挥, 做出拦截的动作。
阮小五乜斜着眼, 认出是武松, 心思一转,也明白了。
瞪了小七一瞪,抄起屋檐上挂的一大块腊肉,咚的扔进船里,转身回去了,一面口里骂骂咧咧地说:“狗日的哪个寨子里的小鬼,身手挺俊,拦不住。”
阮小七松口气,嘻嘻一笑,回到自己的小屋。
武松感激不尽,远远的冲他一抱拳。
忽然见小七又爬起来,扒着门缝,嘟嘟囔囔地说一句:“听说招安的事,东京的暗桩多有出力。武二哥回头好好得问问去。”
水寨的兄弟们并非什么肱股大将,但每次梁山迎来送往,乃至细作、特派员、情报员出入,不免都要在船上度过一段时间,因此各方的传言,零零碎碎倒听得挺多。
以小七的直率性子,这话已经算是百转千回,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武松“嗯”一声,心里其实隐约也想到这点,有些别扭。
跨上小船,正在解缆,由远而近一阵急匆匆脚步声。
紧接着火把亮起来,宋江一脸焦急:“兄弟往何处去!”
后面只跟着两三个小弟,身上的衣裳也没披严实,显然是得到什么人飞报,立刻急匆匆赶过来的。
“快回来!你又不会划船!”
武松不告而别,本做好了准备,背后让人骂他不讲义气。而宋江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让他心里一温暖,准备好的一席话说不出口。余光再瞥一眼阮小七的宿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了,不怕连累他。
只是低头,闷闷地道:“大哥恕罪,我……我在山上待不下去了,须得去东京瞧个究竟。”
“瞧什么!咱们的细作不是每月都去么!你……”
后半句话说不出口,武松也默默的没接。老哥俩互相都知道对方的性格,武松总不能直言,细作带回来的情报,他已经不完全相信了。
偏偏那缆绳让小七系得曲径通幽,月黑风高的看不见备细。武松心中起急,直接动用暴力,波的一声轻响,绳子用力扯断,带得小船一阵晃动。
宋江已从吴用处已经听到消息,知道是不能拿石碑来说服他了。只好开诚布公。
“知道兄弟对我这个做哥哥的多有不满,但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敞开了说?如今山上风向你也看出来了,人心向背,各样非议也不少了。正是倚仗兄弟,团结大伙的时刻,你——你这是让哥哥我难做人啊!”
“武松不敢!”叫了这许久大哥,从当初的毛头小伙子到如今有勇有谋的江湖豪杰,多有宋江化及冥顽之力,眼下不敢忘本。
可是……
声音低了些,“大哥当初也说,倘若兄弟不愿在山上待着,来去自由,是不是?如今我想暂时……”
宋江叹气,话说得尽量委婉:“不就是区区一个女子,也不是父母之命娶的,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让你记挂成这样,没一点英雄好汉的样子!叫其他兄弟们见了,平白看你笑话!等熬过这段日子,等你武二郎功成名就,东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随便你挑,想娶十个八个没人拦你!”
武松不为所动:“英雄好汉不是自己封的。我爱记挂谁便记挂谁。没这个女人我过得不舒坦,不舒坦就懒得再替天行道!”
宋江简直恨铁不成钢,手中的火把交予身后,说道:“潘六娘是咱们梁山骨肉,又立国公,难道我还有害她之意不成?如今山上正值危机,你待怎地,给其他兄弟做个表率吗?你今日一走,明日寨子里走了大半,你就心安?”
武松沉默许久,才说:“倘若大哥多听听其他兄弟的意见,就不见得是危机。”
“我宋江正是为所有兄弟们的前程着想!一片丹心,天地可鉴!”
武松又是长久的沉默。双手轻轻握着船桨,无意识搅出水波。心里一杆秤,极慢极慢地倾斜来去。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些许悔意和怀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顾忌兄弟们的感受,直接把石碑的本来面目戳穿出来?
宋江在暗淡的光线下察言观色,知道留不住他了,更知道他此次一去,不知会鲁莽做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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