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吐出几个字,突然气息一滞,下一口气直接被闷回胸口。只觉得后背让武松用力一揽,整个人跌进他怀里,立足未稳,踉跄了一大步,就听到耳边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夹杂着“哎唷!”“啊呀!”“不好!”“奶奶的!”,最后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等她扶着武松的胳膊站稳,左右一顾,顿时茫然了。
方才不怀好意的一票人,此时全都由竖变横,七扭八歪的倒在了浅浅的污水里,湿成一片。而他们倒地的位置,最近的也离着武松三尺远,溅起来的污水水花无数,却只有两三滴落到武松的裤脚上。潘小园的裙角更是干燥清洁,一点水迹也没有。
此时正值严冬,下水道里的污水不仅臭,还冷,简直冰浸入骨。落水的一众魑魅魍魉哀声一片,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拧衣服。
武松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别愣着,走啊,不嫌臭?”
潘小园又惊又喜,由衷的一脸崇拜之情,乖乖跟在他后面。
而水夫人脸色极其难看。本来以为潘老板是拿主意的,带的伴当木木讷讷一声不吭,想来是个只有蛮力的蠢汉;却万万想不到,这个“小弟”却是比老板娘厉害百倍、江湖名气几乎满格的。随便几十个打手围上去,竟让他吃不得半点亏。
就这么放走了,风门的面子往哪搁。在后面低声命令一句:“灭火!”
潘小园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只听得嗤嗤几声轻响,石壁上的灯火齐齐熄灭,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整个沟渠里黑成一团。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竟然如同盲了,立刻听出远处似有似无的潺潺水声来。
还有窸窸窣窣的动作声。铁链子相撞的叮咚声。沟渠里的住客早就习惯了黑暗,训练有素的脚步,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围过来。
武松立刻将潘小园拉近,紧贴着他胸前。这回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分清楚各样声响,只觉得劲风拂面,脸上、手上、脖颈,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齐齐发毛,身子轻旋,武松一声不吭,似乎是带着她几个旋转纵跃,后背碰到冷硬的石壁,一股湿冷腐臭气味掠过鼻尖,然后袖口一紧,被什么人一拉一拽,武松顺势带着她在地上一滚,冰凉碾过一周,再立起来时,听他低声一喝,感到他肩臂肌肉一紧,竟似乎是从身边拖拽了一个人,牢牢把持住。
然后他沉声断喝:“点灯!”
一片寂静。所有的脚步声、兵器声、小动作的声音都消失了。
再半晌,看到不远处一簇如豆的灯光生了起来。光明慢慢侵入了沟渠的各个角落,竟是听从了武松的命令,把灯火重新点燃了。
潘小园这才看清,武松另一只手拎着什么人的脖颈,毫不客气地把他提得几乎离了地。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带他们下来的那个货郎。此时在武松手底下毫无动弹的力气。
水夫人错愕在彼,叫道:“你……你们……”
武松哼一声:“你们的老大,够低调的。”
说着手上一紧,那“货郎”想必是吃痛,皱着眉头,叫道:“好汉手下留情……”
潘小园也吃一惊。被他“擒贼先擒王”的,竟然不是那个嚣张艳丽的水夫人,而是……这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虾米?
水夫人终于现出些慌乱之色,低声道:“快把人放了,有话好说!”
潘小园这下乐了。看来这风门只精于坑蒙拐骗,肌肉却一点也不发达。偏科果然没有好下场。
走过去瞧瞧那货郎,威风十足地朝他一指,脆生生的骂一句:“好啊,堂堂风门大哥原来是个到处卖果儿骗人的,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这才不敢直截了当跟人打交道。也不知道学学人家盗门那位瓢把子,有真本事的,到哪儿都不用露面!……”
武松任她对这人冷嘲热讽,最后禁不住哂笑。这是吃准了货郎在他手里,理直气壮的狐假虎威呢。
那货郎被武松擒在手里,慌乱了一刻,马上又镇定下来,空中朝她一个拱手,说:“潘老板息怒,在下早就看出诸位不是寻常人,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虎威,实非本意。不知诸位是哪个山头的好汉,改日必将登门谢罪!……”
潘小园静静听着。倒是江湖做派,不敢和有真本事的人轻易结仇。一句“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轻轻易易的就推卸了大部分责任,倒像是怪他们不事先亮明身份了。
但自己是“哪个山头的好汉”,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说给他们听。水夫人说她没见过开封府公人,不见得就没跟他们打过交道。
正犹豫着要不要编个假话,武松可比她经验丰富得多,将那货郎丢下地来,不慌不忙接一句:“谁住在山上了,不过是听说东京城藏龙卧虎,来瞧瞧新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货郎赶紧理了理衣裳,忍不住看了武松一眼。听他的口气,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只是凑巧学了些厉害武功,背后没什么江湖势力?
要真如此,那可谢天谢地。不过就算他是敷衍,眼下也不敢再刨根究底,于是很配合地朝武松一拱手,笑道:“大哥取笑了。敝号一向敬重好汉,不求大哥青眼相待,单咱们不打不相识,今日一见,也是缘分,不敢再有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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