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姐给点阳光就灿烂,高高兴兴的去用功了。潘小园觉得自己像“朝三暮四”典故里那个养猴子的狙公。忽然有种错觉,日后自己养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么副奸猾样子?
自己笑一笑,埋头处理了几叠账,又配合着提议了两个新的激励机制,写成小本子,跟账本封在一起,打算让董蜈蚣给柴进送过去。
门口唤了两声,没人应;打开门出去,小院子里门户大敞,半个人影没有。倘若此时进来个小偷,足够有时间就算把她那点花花草草都搬空了。
她半是气,半是急,叫道:“人呢!”
这才看见董蜈蚣急急忙忙从后面绕出来,衣服塞得里出外进,一只手举在头顶,还拎着一把稀稀拉拉的头发,显然是还没捯饬完毕。见了她,满面羞惭地一躬身。
“大姐啊,不好意思,兄弟们都……那个,拉着俺去看校场,不好意思不去……你看这信,是不是晚些儿送比较好,反正柴大官人眼下肯定也在校场看热闹呢……”
马屁精罕见的不听话一次,也确实是事出有因。潘小园不跟他计较。反正这漫山遍野的男人们,基本上全一个德性。
敲打两句,便说:“早去早回,可别看美人儿看得眼珠子掉下来。”
董蜈蚣嘻嘻一笑:“大姐,你不去?”
潘小园还真纠结了一下子。扈三娘对王英,稳赢是妥妥的,就看她打不打算给王英面子,是让他输得像个英雄呢,还是像个狗熊。
眼下她已经两战结束,胜负各一,舆论也就慢慢转了风向。毕竟是梁山自己制定的规矩,说好了她要是凭自己的本事杀下山去,以后大家就还都是江湖好朋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例,据说几年前,有个武功高超的捕盗都头带人来围剿梁山,水战里让阮家兄弟凿漏了船,被一网子捞上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谁知人家有真本事,休息了两天,断金亭三战两胜,当天就风风光光地下了山。从此梁山好汉们打家劫舍,都对他的辖区绕着走。
所以现在看来,扈三娘也很可能跟梁山“化敌为友”——至少是官方上的。梁山上向来以拳头说话,扈三娘这对沾满鲜血的小粉拳,在一帮信奉以暴制暴的糙汉眼里,也慢慢有了些含金量。
就算她昨天打赢武松是撞大运呢,那也是天意!“天意”这两个字,在宋大哥、吴学究口里,几乎每隔三五天,都要提上那么一两回,不由人不信。
所以今天,大伙多半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瞧的。半是看王英出丑,半是将美人儿看上最后一眼,和她告别。
难怪邋遢如董蜈蚣,也想起来梳头换衣服。
潘小园还在犹豫,董蜈蚣已经急得小碎步跺脚了。
“大姐,你看看时刻,马上就开始了……”
她忽然冷不丁问一句:“武松去吗?”
董蜈蚣眉梢一喜,不假思索地答道:“去,去去!”
她拉下脸皮,大言不惭地一笑:“那我们也去。我还欠他点……嗯,钱。”
欠一句安慰。昨天两人远远撞见,自己却见了他绕着走,背后都能感到一束悲愤的目光。
董蜈蚣喜出望外,心里头想着,果然是自己英明神武,前瞻远虑,早就说了大哥大姐是一对儿,现在怎么着,有眉目了吧!
潘小园不理他。主要是发现自己居然对这八卦……没那么反感了。
哪个老大没点丢份的挫事儿,只要八卦流传在内部,她不介意给小弟们多个愉快的谈资。所以只需要警告一下,别往外乱传就行了,尤其是别传到石秀耳朵里。
到了断金亭校场,气氛是一派温暖祥和,远不似前两天那样黑云压顶。围观的人群也都是三三两两的坐着,不像前两天,一个个踮起脚,挺直了背,伸长了脖子,放眼望去,不像水泊梁山,倒像是山下张太公的养鹅塘。
扈三娘等在亭子里,依旧是巾帼束发,绛红战袍,寥寥几处破损,已经被飞针走线地补好。足底的软牛皮小靴,也已经重新擦拭得光亮。
她摩挲着自己的刀,闭目养神。接连两日的比试,已经让美人略显疲态,脸蛋上少了些光泽,那道长长的血痕却也没那么显眼了。
但她偶尔睁眼的时候,眼中的光芒却比初次现身时更加清晰晶莹,甚至带着些岁月静好的遐思。毕竟,曾经的她,认为自己孤身一人,报家仇无望,这才选择了近乎自杀性的比试安排,希冀最后燃烧一回。而现在,突如其来的胜利的希望,多少已经让她的心态有所变化。
董蜈蚣脖子伸得老长,已经不知不觉挤到前排去了。各路吃瓜群众乐得围观静如处子的美人,一面窃窃私语。
“……她当然高兴!王英兄弟是她手下败将,这次解决了,她就可以下山找她哥哥去了!哼,不过我估计,那扈成多半是已经死了……”
立刻有关心她前程的:“那她一个单身小姑娘,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多半还得赶紧找个人嫁了,哈哈哈!其实咱们梁山上的兄弟,大部分也跟她没仇,比如老子我……”
一阵哄然大笑。说那话的汉子不知被谁当胸一拳打了下,哎唷着笑了一声,闭嘴了。
还有一帮不太关心女色的,以杨志为首,照例做着技术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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