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康看了一眼,甩了甩墨迹未干的纸,冷笑:“从前在巴东时,便听闻建康贵人有钱!果然名不虚传。悔悟得不算太晚,暂且留你一命。”
刘惠知逃过一劫了,才松了口气,转念想到家财全都化为乌有,又心如刀绞,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荣康命人带着单子立刻去刘家查抄,又抬眼看向旁人,手指胡乱指点,所到之处,全是同党。
此前被逼交捐财物的时候,众人自然有所隐瞒,今夜却知是逃不过去了。小皇帝和地上那两具无头尸首便是明证,不待荣康开口,纷纷争着索要纸笔记下自己要捐纳的财产。
荣康命人将早准备好的纸笔拿出,一一分发下去,众人奋笔疾书,完毕收上,过目之后,仰天狂笑,命手下带着单子分头去抄,随即转向高雍容,脸上露出笑容,恭敬地道:“太后不是还有一道懿旨吗?趁着群臣都在,请太后宣之。”
高雍容嘴唇微动,又闭了回去。
“太后!此刻不宣,更待何时?莫非你想让陛下死不瞑目?”
荣康脸色蓦然转为阴沉,厉声喝了一句。
高雍容肩膀颤抖了一下,终于睁开眼睛,视线不忍落向自己身畔那血污满面的儿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效仿尧舜,昭告天下,禅位太师……”
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荣康仰天狂笑:“都听见了?太后亲口懿旨,禅位于我,还不快快拜见!”
刀斧之下,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面面相觑,腿软的已是跪了下去,磕头喊话,声音稀稀落落,见荣康不满,怒目相视,众人心中恐惧,又重新呼叫万岁。。
可怜泱泱朝廷,文武百官,淫威之下,任荣康搓捏,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昔日的宗室贵族、士族高官,任再如何的位尊风流,在这丝毫不加掩饰的野蛮暴力面前,也是毫无任何尊严可言。
卑贱至此,令人不忍直视。
荣康仰天狂笑,又得意洋洋,指名道姓,要几家将女子今夜便送入后宫,封为嫔妃。
他点中的,无不是南朝素有名望的士族贵姓。除了刘氏,还有中书令冯卫之女。
刘惠才刚苏醒过来,听到荣康要自己将女儿送给他充当嫔妃,眼前再次发黑,又一头栽倒。
荣康笑毕,见那几家被点中的,皆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反抗,独一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定睛看去,见竟是冯卫,命人上去,将他再次按压在地。
方才入内,一眼见到小皇帝暴死,太后失魂落魄,冯卫便知大事不妙。
就在数日之前,高雍容曾秘密给他通报消息,商议如何将荣康除去,遭到了他的反对,道不可轻举妄动,与其冒险,还不如再继续忍耐,等待救援。
他以为太后已被劝服。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发生如此之事。虽痛恨荣康人面兽心,暴行令人发指,但知大势已去,自己亦无力回天,也只能将屈辱压下,暂时屈从,以待后情。万万没有想到,荣康敛财不算,径直夺位,还恬不知耻,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再也忍耐不住,奋力挣扎,指着荣康破口大骂。
荣康拔刀来到冯卫面前,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之上。
冯卫倒地,口中仍骂个不停。
荣康冷笑讥嘲:“莫非你想让女儿做皇后不成?可惜皇后之位,我只留给高氏女,你莫多想。”
殿中响起荣康手下发出的大笑之声。
冯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荣康贼子,尔弑君欺上,无恶不作,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荣康大怒,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正要命人将他杀了,殿外忽然传来报声,一个士兵疾奔而来,跪在殿外,口中喊着急报,道城外发现了开来的军队,距离健康已是不过百里。
荣康一愣,扫了一眼殿中闻声神色变得各异的南朝文武,眼底掠过一道凶光,略一思忖,命手下将人全都拘在此处,不准离开,自己带了人,匆匆而去。
城外那支向着建康连夜开来的,正是高胤所领的军队,黎明之时,终于开到了距离皇城不过二十里的城南石子岗。在那里,遇到了列阵以待的荣康军队,双方一场恶战,战至午后,荣康不敌,有听闻陆柬之亦领了几万人,正向着建康赶来,急忙带着残余军队仓皇逃入城中,闭门不战。
当夜,高胤和随后赶到的陆柬之两军汇合,休整过后,次日,待要发动攻城,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荣康将城中的宗室贵族、士族官员以及先前他刚入城时被缴了兵械的南朝士兵,共计数千之众,全部驱赶到城南的一片空地之上,威胁若是攻城,便实行坑杀。
那日,数千平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贵族、士族官员,在刀斧的威逼之下,无奈拿起锹镐,含泪替自己挖起坑洞。从早到晚,稍有懈怠,便是棍棒鞭笞。待挖好坑洞,又如赶鸭般,被驱赶着集体下坑。稍有不顺,立刻杀死。众人乱成了一团,再不敢反抗,只能自己走下坑去,听凭泥土从头顶纷纷铲落,眼睁睁看着慢慢地埋过腰身,人犹如被栽在了地里,再也无法动弹。
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的哭声和哀求声,混杂着坑头之上,荣康士兵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坑!坑!坑!”的齐齐吼声,回荡在这座繁华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就连平日对这些人暗怀不满的城中民众,此刻也无不兔死狐悲,黯然神伤。
居了数十万人的建康城,陷入了恐惧的沉默,街道之上,死寂一片,犹如一座白日坟茔。
风流折辱,富贵凋零。
人间惨剧,也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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