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何会得知的?”徐光启先是大惊,旋又如重真方才般大笑出声。
重真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静等他笑完后才道:“徐大人何故发笑?”
徐光启抖抖袖袍忽然便一揖到底,慌得重真连忙还礼,暗道:“这家伙不愧为大明最先接触西方思想的人,行止很是出乎人的预料。”
四目相对,已知彼此内心,差点儿又爆发出一长串的大笑来。
“信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言辞之间锋芒必显。我大明之剑因久战八方而略显迟钝,就该有殿下这样之人手持长剑而剑走偏锋,好叫世人知晓——华夏这一把利剑不仅能够剑指八方,渴饮匈奴之血,剑刃更是能斩杀一切魑魅魍魉。”
徐光启老成持重,率先收起相互试探的心思,表面之上只是一番感叹,内心里却是开诚布公地表示支持重真,后者于军政两道摸爬滚打,岂会不知?
重真蓦然想起师尊徐渭的临终之言——你便携带着这一弓一剑,由这久未有汉人抵达的极东北之林,一路南行,一路西进!杀建奴,斩贼寇,扫清这世间一切妄图让我华夏文明沉沦的艰难险阻吧!
与徐光启的这番暗中表态想象比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文长因为东南东北的抗寇经历,更加显得世事洞明。
徐光启久居庙堂,对萨尔浒之战后的每一场明金大战皆有研究,眼光如炬。
两者都认为当世大明,当有一人手握利刃,剑指八方。
建奴来了,杀!
鞑靼来了,杀!
西夷来了,杀!
至于东瀛?那群矮子已经被戚继光和李如松杀怕了,没个几百年的时间,还生不出染指大明的狗心思来,哪怕是汝钦大明的宗属国——朝鲜,他也不敢!
历史、现实,于此刻将徐光启的身影衬托得格外高大,重真一揖到底,由衷说道:“还请徐大人不吝教我!您那闲散的假期,也该结束了!”
“假期?殿下妙语迭出,老朽颇后悔今日才摒弃前嫌,来与殿下相见。”
“哦?徐大人与我素不相识,何来前嫌之说?”
徐光启捻须轻笑道:“殿下岂会不知老朽所指的,乃是何事?”
重真正色道:“阉派已成过眼云烟,东林亦不可能一家独大。如今之朝堂不敢说吏治清明,然而国难当头,利刃临颈,便连那些惫懒之人,都被鞭笞起来了。”
徐光启看着重真道:“那么此战之后呢?”
重真道:“徐大人慧眼如炬,从本王不惜靡费难以估量的极大损失,也要施行坚壁清野之计,当知本王所求者,并非把建奴赶回关外去那般简单。”
徐光启点点头道:“殿下有如此决心,整顿朝堂也绝非难事!”
重真道:“徐大人错了,剜除心腹大患,实比抹去疥癣之险艰难百倍!”
徐光启深深吸气道:“殿下真乃壮志雄心呀!建奴祸患辽东,肆虐河北京畿,在殿下眼中竟只排得上疥癣之险!
老朽实在不敢深思,继阉派覆灭,东林一家独大之事遭到遏制之后,朝堂里的明争暗斗,会剧烈至怎样的一种程度?倾覆社稷?不至于吧!”
重真并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浅笑说道:“本王可不想等到贼寇兵临城下之时,才捶足顿胸地喊道——诸臣误我!或者——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亡国之臣!”
徐光启坚毅内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终被攻破,面色数变之后,花白的山羊胡须才稳定下来,一揖到底道:“此前谈话,千万莫入他人之耳!”
重真大笑道:“有本王为徐大人保驾护航,有何惧哉?”
徐光启终被唤起了老当益壮的雄心,豪迈大笑道:“那老朽这具残身,便全部交给殿下了,但有所用,老夫必不推辞!说来也是,老夫的劣徒都在为着克制建奴而没日没夜地奔走、钻研,没道理老朽这个师尊却安享晚年!”
重真斜睨着他道:“徐大人也想加入香山火器研究中心?”
“研究中心?”
徐光启剑眉轻蹙,尚未来得及消化,便听重真又道:“做梦吧你!你那劣徒早已青出于蓝,你那陈旧的火器理论早已跟不上这个时代!本王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即日起官复原职,钻研新作物,填饱包括本王在内的天下人之肚子!”
面目和善的徐光启听了这话,立刻就龇起了牙道:“这任务可重啦!敢问信王,老朽是否还要负责填饱建奴的肚子?”
重真大笑道:“若其是我臣民,自然需要喂养。”
徐光启收敛表情,肃容道:“殿下莫非忘记了昔日大明对于建奴的诸多援助?那时候,每一个女真人都以取名‘李善诚’这个汉家名字为荣,寓意善良、诚实,可是回过头来呢?家养的猪放在山里散养久了,就变成了一头獠牙的野猪啊!”
徐光启说着说着,大概是想起了奴酋反叛大明之后,与大明的数场大战。
身为大明最资深也是最古老的火器专家,徐光启亲自观摩过许多次战斗。
想起那些战斗中明军的惨烈折损,数十万计的精锐军队成批成批地倒在血泊之中,纵然是以徐光启的涵养,也禁不住捶胸顿足。
“八旗兵驱赶披甲奴以作先锋,重甲兵内着锁子甲,中间铁甲,外罩棉甲,紧随其后,压迫我方中军。轻骑兵则不断迂回穿插我军侧翼,直至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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