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受宠若惊道:“奴才在!”
“以你汉家子的目光来看,我大金就只有经由山海关攻略大明一途吗?”
范文程向来都是循着主子的意思来说话行事的。
然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因为由山海关攻略大明乃是最近的一条道路。
他那征战一生无从败绩的前任主子,在那里遭遇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场惨败,并且直接导致了他变得忧郁,再加上一些老年病,最终撒手人寰。
现任主子承袭了前任主子所有的遗志,那么如果要改道而行,就会遭受极大阻力。大金西边毗邻蒙古,那么这份阻力不仅会来自于昔日的黄金家族后裔。
主要是八旗内部,如被压制已久的莽古泰、阿敏者,必定会强烈反对。
抛开这些阻力,辽东的西南,正南,东南,皆有明国军力,必然不会坐视。
因此,黄台吉的这个问题,由不得范文程不重视。
范文程蹙眉思索,忽而想起前任主子于宁远之败后,曾无意中说过的话。
“剪其羽翼,徐徐图之。”沉默许久的范文程,将这八个字缓缓说了出来。
黄台吉豁然转身盯着他道:“你如何会得知的?”
范文程匍匐于地道:“乃是先汗告知奴才的,若非大汗问询,奴才绝不透露。”
黄台吉盯着他的脊背看了许久,范文程直感觉犹如芒针在刺。
许久之后,黄台吉转开视线缓缓说道:“先绕道而行,能直捣腹心便直捣腹心,就像汉家心心念念的直捣黄龙那样。如若不能,便攻其侧翼,徐徐图之。”
范文程身体一松,直起身子再次拜伏于雪地之中,并且循着主子的话茬说道:“大汗圣明。待其羽翼尽除,仍可转道关宁,行最后一击。”
黄台吉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没错,难怪父汗总是尊你为范先生。”
范文程道:“大汗谬赞,奴才惶恐。”
“起来吧。”
“喳。”范文程依言起身,便连雪沫都没有拍打,任由其融于衣袍之间。
黄台吉见状便暗道:“看来这个奴才,确实已彻底融为女真,再非汉家书生!”
再说徐亦欢目送黄台吉的背影走出府门,关上门拴上门阀,才觉微微心安。
在虎狼环伺之地游走,就像在钢绳之上跳舞,动辄便有倾覆之险。
徐道政入狱已有两年多,至今都尚未释放。
便是徐亦欢也只能借着圣女的名头,每月探望一次。
且每一次的见面,都不得超过一刻钟,还必须在八旗子弟的监督之下说话。
父女连心,无需多言,仅是眼神交流,徐亦欢便可感受到那股坚定的信念。
因此就算是孑然一身,她也仍旧坚强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行着。
曲线救国,过程很长,见效很慢,难度极大,但一旦生效,或许便会极大。
徐道政父女两人都很节俭并且低调,虽未国事圣女,然府邸并不大。
然而背依着府门,徐亦欢仍感到府中空落落的,于此夜中,分外孤寂。
然孤寂的只是雪夜,并非她的芳心。不论远近,那个少年就在那里。
忽远忽近,那群草衣卫士就在这里,野火无法烧尽,冬雪无法掩埋。
春风一吹,便又是一场生机盎然。
“父亲的预言没有错,建奴必然受阻了关宁,却也不甘于受阻关宁。新的奴酋已打算绕道蒙古,攻略大明。那群草根卫士啥时候再出现呢?小女子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那个注定成为我男人的少年。”徐亦欢双手合拳,默默地祈祷着。
祈祷着意中人的麾下,于那次昙花一现之后,再次奇迹般地出现,与其接洽。
徐亦欢不知道她所中意的那个小胖子,其实是个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
他早就知道黄台吉会绕道蒙古进攻大明,但这片时空下的历史已与他所知道的不尽相同,因此为了让这场震惊大明的“己巳之变”仍旧发生,还刻意去促成。
为了应对这次事件,令之向着有利于大明的方向转变,他都与天启都在努力。
腊月寒冬,登辽巡抚袁可立以辽东半岛为跳板,发动冬季攻势。
黄台吉时刻都在注意他的动向,派出大贝勒阿善,与之针锋相对。
阿善久经沙场,心思缜密,大妃殉葬之后经过两年的韬光养晦,眼界与统军能力皆有较大提升,与袁可立对峙亦不遑多让。
两人智计百出,将战争演绎成了艺术。
一时之间,辽南沿海处处烽烟,明金两军你来我往,兵来将挡。
阿善的优势仍在于传统的步骑配合,女真士卒的单兵作战能力也远胜明军。
袁可立的最大凭恃则除了较新型的火器,便在于充分利用舟船与海洋的机动性,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多次都令阿善火烧眉毛。
不过阿善也不是吃素的,偶尔几次居然张网以待,差点包了袁可立的饺子。
东江毛文龙受袁可立节制,为配合作战,便以侧击减轻他的正面压力。
但阿敏坐镇镇江堡,死死地守着鸭绿江口,不给毛文龙以可趁之机。
毛文龙无奈,只得退回皮岛。
倒是他的三名部下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率船队梭巡海上,寻找战机。
毛文龙出于大局考虑,在三人地再三请求之下,便将袁可立拨付给皮岛军的三尊红夷大炮,分别托付给了三人,还谆谆嘱咐:“此乃国之利器,切记慎之啊!”
尚可喜三人满口答应,欢天喜地。
望着三人杨帆远去,毛文龙手持天启暗中御赐的尚方宝剑,表情深沉。
柱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走过来轻声喊道:“毛总兵……”
毛文龙沉声说道:“这三个都是与某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你却让某试探他们。”
柱子笑道:“毛总兵若非心中也有疑惑,就不会同意了。您是总兵,又手握尚方宝剑,斩我一介草根,还不是说句话的事儿。”
毛文龙咬牙道:“三个沙场老将,三尊红夷大炮,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柱子笑道:“我们的教练常说,大浪淘沙之后所剩下的,才是最珍贵的。”
毛文龙道:“莫非辽东的浪还不够大么?”
柱子点头微笑,暗忖道:“毛大帅不愧为毛大帅,这便是他对于辽东局势的领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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