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龙却浑不在意,拍拍手中的雪沫子,道:“某这便要回山海关去了,尔等赶紧收拾一下,随某一道回转吧。”
“总兵大人您就这么快……”姜瓖惊得脱口而出,话语与表情充满了不舍。
“你特么才这么快,你全家所有男性都这么快。”马世龙狠狠瞪了姜瓖一眼,才在他的莫名其妙中,给了一个“军情如火”的解释。
总兵要回驻防之地,身为辖区内的守备,自无阻拦的道理,只是马兰峪历来穷困,没啥拿得出手的赠礼,便连土特产都没有……
姜瓖咬了咬牙,便想从自己微薄的俸禄之中拿出一些来。
马世龙却随意地挥挥手拒绝了,也不知是真的不收礼,还是嫌这礼太轻。
不过身为上官,他好不容易来趟偏远辖区看望苦苦戍边的兄弟们,也没带半个子儿的朝廷所拖欠的饷银过来。
如此一来一去,便权当扯平了吧。
倒是普通的军卒挺舍不得总兵大人的,毕竟总兵大人一来,吃的东西便多了起来,原本许久不知肉滋味,昨夜里却都吃了不少,还喝了那么好喝的美酒。
于是,当军卒排着歪七歪八的队伍,在内关口与马总兵黄重真一行,以及顾家庄的男男女女鸡鸭猪养挥泪告别的时候,姜瓖便恨不得一个个往腿肚子上踹过去。
白瞎了总兵大人以及重真兄弟还感动得一步三回头,这群王八蛋其实只是惦记着囊中所剩不多的美酒,以及漏网的鸡鸭猪羊呢。
好歹人家也将火绳铳送给了马兰峪,还手把手地教会了使用方法,便连那个抠门的小桂子都忍痛割爱了,只留了强弩防身,怎么还可以惦记其他的东西呢?
毕竟那头乳猪还那么小又那么可爱,怎么可以现在就烤了吃了呢?好歹也要养到过年啊!
啥?咱养不起?这不胡说八道么?咱这么多兄弟每人少吃一口,还怕节省不出一只小猪崽子的口粮来?开什么玩笑。
不论如何,关宁少年的谍战后金之行,随着绕道入关,总算是暂告一段落。
死去的少年,自有兄弟所默默铭记,而只要是活下来了的,经此一役,便都是一桩大大的收获,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哪怕是家丁出身,比如祖宽,便是被吴三桂当作奴才使唤的那几个老三老四,也都逐渐成长为关宁军中的中流砥柱。
有一些,甚至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替大明镇守一方。
后话暂且不提,却说马世龙带着黄重真一行以及顾家庄的人,沿着长城内的官道日夜兼程,一路向东,不日便来到了重镇遵化。
望着古朴的城墙,黄重真百感交集。
不只因为这座军事重城的沧桑坚强,还因为临别在即,终究要和顾炎武这个未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小小年纪不仅可爱聪颖,便连坚强不屈与极有主见,也已可见端倪的大明未来之栋梁,挥手告别了。
在顾同应夫妇的印象中,小炎武极少哭泣,然而此时此刻却苦得稀里哗啦,硬是用小手抓着黄重真的衣角不肯松开。
黄重真也很舍不得这个坚强到近乎倔强,倔强到近乎执拗的孩子。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胡乱地改变他人的成长方向,反而可能收到揠苗助长的效果。
故而,顾炎武隐藏在乌溜溜的眼眸深处的希冀,黄重真并没有替他说出来,而是揉着他柔软乌黑的长发,说道:“山水有相逢,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有朝一日,您会来江南么?”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若有机会,自当南下,领会苏杭天堂与金陵秦淮之风光。”黄重真目光悠远,饱含深情地说道。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这份情感只是发自内心,无需丝毫伪装,别人却觉得他是真的向往江南的繁华,马世龙看在眼中,不禁微微有些担忧。
——江南虽好,但是此时的大明江南,吴侬软语,温酒唱戏,十里秦淮,士子舞文弄墨,自诩风华济世,戏子吹拉弹唱,脂粉飘香,一派歌舞升平。
若在太平盛世,这般繁华璀璨本也无可厚非,但在这越发吃紧的辽东局势,以及逐渐紧张的北方形式衬托下,终究醉生梦死了些。
“如此,便这样说定了。来,拉钩。”
顾炎武脸颊垂泪,嘴上说着小大人一般的话,手中却做着孩童的行为。
黄重真笑呵呵地蹲下来与他拉钩约定,并温柔地替他揩去小脸上的泪痕,这才让他破涕为笑。
知子莫若父,顾同应多少知道些儿子的所思所想——投笔从戎,以身报国,是每一个华夏有志男儿揣在怀里的少年梦。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兵,也就后悔个三五年,而不当兵,却足够后悔一辈子。
儿子的胸怀抱负,从很小的时候就已初显端倪了,从他主动要求改名为“炎武”,便已可见一斑,身为孩子的父亲,顾同应对此不但乐见其成,还颇为支持。
可这孩子毕竟太小了,现在便随黄重真前往关宁历练一番,无疑是不现实的。
况且娇妻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无怨无悔,唯独这个可爱聪慧的儿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
故而,顾同应还真怕二人做出什么让妻子无法接受的约定,于是江南之约,便成了皆大欢喜的最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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