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陈腐的风钻进口鼻,剥离皮肤黏膜上的温度,冻结扼住思路,使之难以为继。
建筑、街道、河流,应该出现的东西被从视觉中抹除,取而代之的是滂沱坠落的黑暗雨水,末日般地将天地融为一体,回到创世前的混沌。
千万吨的水从空中坠落,融入从地下涌出的洪流中,驰骋于广场和街道。
不可企及的深处由水流与地表沟通,像失血休克的古老巨物突然被注入了大量血液,某种搏动顺着重新充盈的脉管来到表层,居于干枯皮毛中的微末生物方才惊恐莫名地意识到处境,有什么东西始终在下方活跃。
没有雷霆,在疾驰的气流中,能感知到另一种讯号,不来自于云层中,而是来自于下方的水体。
随着浮起的泡沫抵达,也如浮沫般破碎,被疾驰的气流进一步撕扯拉长为某种呼号般的东西。
他听过这种声音,那是在特姆河底的陵墓,被混沌之物追逐时听到的,仿佛诸多个体的声线齐齐拨动。
而此时,这种声音从波涛中蒸腾而起,随那股陈腐气息被狂风带起,弥漫于所能感知到的每一寸空间。
【你来!】
它们低声呼号,却震耳欲聋,不遵从任何对声音的认知、不在听觉的领域中。
窗外倾泻的黑暗水世界,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了某种超出认知的集体意识,在他“听到”声音的同时发现了他,齐齐向这处风雨中飘摇的窗口投来关注。
那种关注凝聚为有利齿鳍尾的信息,自某个巡游于无光水域的痛苦庞大活体诞生,沿六壁的垂直管道溯游而上、振荡于血管般复杂的隧洞中,随乱流来到地表、越出水面。
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接受者觉得能看到它像闻到血腥味的鳗鱼朝自己扑来,钻透额骨,在额窦中打旋,从双眼间经过。鼻中隔在挤压下偏曲向一侧、眼球折光因形变斑驳迷离、咽顶部鼓起抽动的包块。
他下意识地用手抓向自己的面部,只摸到了额头沾湿的发簇和完好无损的鼻梁。
但在感受中,那东西已经扎穿血管丰富、骨壳菲薄的区域破入颅内,与包裹大脑的液体调和为一种弥散的爆发性剧痛,渗入深处腔隙,并还在往更深处延伸。
纯粹真实的痛苦,沉重地压垮精神,意识在到达极限后转瞬崩碎,黑蒙在视野正中拢合。
丧失自主能力前,他看到了某些东西,月轮倒影样的白色光晕缓缓上浮,从浪峰间伸出柔软灵活的延伸,搭着圣像肩膀攀缘而上。
......
......
“呃......”
天旋地转的眩晕,伴随着木制家具立脚在地上拖动、翻倒碰撞的尖锐噪音。
格林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被还剩半截的蜡烛照亮一条边,其余的部分笼罩在凹凸不平的阴影里。
下意识地看向窗户,锁死的窗页将敦灵夜晚的湿冷阻隔在外,玻璃马赛克反射圣辉般的昏黄烛光,屋内一片宁静祥和景象,给人以熟悉的安全感。
噩梦?
残存的回忆和掉在地上的陶杯一样稀碎,只有最深刻的部分残留在意识里本能不愿触及的区域,只是稍微深入,就爆发出难以理喻的抗拒。
黑暗、潮湿、痛苦,极端而混乱,找不清前因后果。
但在睁开眼睛后就完全消失了,完美地印证了一切就是梦境,
在地上躺了一会,他扫开身边的杯子碎片,并在这个过程中摸到了被打湿的散落纸张。
晕开的字迹写着还有印象的内容:诊所近日添加了一种新药。
反酸感和对文书的担忧迫使他尽快支起上半身,顶着尚未褪去的眩晕把其余纸张救出水渍,在干处分别晾开。
额头上残留着粗糙的压痕,结合手臂的酸麻,他应该是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并且做了个有生以来最糟糕的梦,糟糕到惊醒时仍奋力挣扎,连人带椅子地倒在地上。
“笃笃!”
指节与木质接触的声音,规律地在身后响起两次。
“进来吧,瓦丁,我还醒着。”几乎没经过考虑,准入许可就脱口而出。夜间到访只有两种情况,紧急事务、还有熟人,而这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显然不是前者。
他已经做好瓦丁推门而入、嘲笑他是怎么从桌上睡到地上的准备了。
但回应他的不是钥匙在锁孔中的转动,而是第二轮敲门声。
“笃笃笃!”
外面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屋主人说话,敲击得更加仓促迫切,声音在空寂的建筑中回荡,又折回至门前,重重叠叠地传来。
没等想明白访客身份,同样的敲击声在窗页上响起。
一阵骨节嶙峋的冷风撞击在窗上,玻璃齐齐颤动,闪烁明暗不定,节奏说不出的怪异,有种“模仿感”。
他不该能听出敲击的区别,可这敲击,好像一个从未接触过语言的人,照着模板硬画出来的东西——形式上几近正确,却写在了脸上。
格林试着起身。无论什么情况,他必须先起来,先行拿到供奉在圣徽下的剑。有种既视感在作祟,这个动作不久前隐约发生过一遍。
实际做起来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平日里如臂指使的身体好像被浆糊黏在了地上,光翻过身就花了几倍时间,水银般的沉重灌注从下颌到双足的每寸肢体。
当终于能用双肘支起躯干时,突如其来的耳鸣和平衡失调打断了进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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